做完这一切,他擦了下额头上被疼出的汗, 躺上羽翼,命令道:“走, 去望野。” 黑翼带着他振翅而起,往深渊之上冲去。 薛沉景从深渊里出来,望了一眼辽阔的天幕,今夜又是一个月圆夜,晴朗的夜空中圆月高悬,洒下雪霜一般的银辉。 若是在海上,熄灭了一切灯火,只余月光照在灵岛,那一座孤峰上垂挂的瀑布便如银河洗练,从九天悬落,飞溅的水花如粒粒明珠,是灵岛之上最美的夜景。 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被毁掉,外围岛上还活着的正道修士应该不剩多少,构不成什么威胁,有阿意在,应当是没有被毁掉的吧?希望她也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夜景。 海上灵岛。 虞意从入定中醒来,总算将自己的境界稳住,她走出木楼,看了一眼海上映照的圆月,这个地方的景美得堪比世外桃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魔花了几辈子打造的地方。 她踩上树枝之间连接的藤桥,从木楼上纵身飞下,落到底下一壮的树干上。那树干被削成了一座平台,正是停靠帝屋车辇的地方。 鹤师兄看见她的身影,立即收拢翅膀往这里飞来,落到她身边,急促地叫了两声,询问她是不是要去找薛沉景,抖开翅膀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往自己背上拉。 看来在她闭关构建剑境,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这一段时间,关系进展很大。 虞意摸一摸它的脑袋,回道:“从这里回陆地,要跨越一片海上风暴区,我们还是坐车比较好。” 鹤师兄回头看向车辇,想到那只凶神恶煞的九头鸟,便觉害怕。它连平都绕着车辇上九头鸟的图腾走,不敢靠得太近。 九头鸟的图腾铭刻在整个帝屋车辇外,神木呈深红,其上的刻纹线条则随着九头鸟的羽颜变化,它身上羽颜颇多,九头颜也各不相同,很是华丽,以至于这车辇上的图腾在月光照耀下,也闪动着斑斓华彩。 虞意围着车辇转了一圈,在车身各处都敲了敲,想要唤醒九头鸟。 车身图腾轻轻一,光华如水波漾。九头鸟贴附在车辇上的脑袋扭过来,看她一眼,又重新闭上眼,显然并不买她的账。 虞意对着它的鸟头,又敲了敲,说道:“你的主人现在处境恐怕不太好,要是死了,你应该也会消失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九头鸟闻言,重又睁开眼睛,九只脑袋都从车身壁上抬起来,睁开拳头大的眼睛盯着她。从它们凶戾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它们并不想受她差遣。 虞意着它们的注视,没工夫跟它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手心里窜出一丛剑火,火焰炙热发白,单是这小小一朵便烧灼得周遭润的空气都沸腾起来,冒出滋滋的雾气。 火舌随着她指尖的方向,威胁地悬在车辇一寸远处。 虞意勾浅笑了一下,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命令道:“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九头鸟的图腾被火光烫得尖叫,车身刻纹大亮,与它羽同的华彩光从车辇上冲出,落地后化作九头妖鸟,双翼大展,九只脑袋一起垂下来,张开尖利的喙,同时朝虞意大吼。 虞意抬起头,看着那庞大的鸟影罩在自己头上,眼可见的声波从鸟嘴里出,袭至身前。 她衣袖飞扬,周身剑光乍然而起,将奔涌至身前的音浪劈开。她仰头盯着当中的那只鸟头,目光与它金的眼相对,一步都没有后退。 虞意手心的剑火更亮,宛如一朵绽放开的红莲业火,中心灼红,焰边炽热到发白,周遭空气中的水汽都被蒸发,火气舔上九头鸟的羽,令它恐惧。 虞意面平静,乌黑的眼睛映照着九头鸟影,说道:“乖,带我去找他。” 九头鸟爪子收紧,挠得地面咯咯作响,尖锐的指甲陷进树身,抓出几道深深的裂纹。一只鸟头终于低垂下来,做出俯拜的姿态,其他几只鸟头便也跟着俯下。 唯有一只蓝羽的鸟头显然是个犟种,并不愿就这么轻易拜服,被其他鸟头拖拽着俯首时,忽然尖唳一声,张开鸟喙,朝她啄来。 它口中出一股浓烟,瞬间笼罩住虞意站立的地方,那烟气所沾染之处,立时被腐蚀出一个大坑。 鹤师兄大惊失,急忙从另一枝树杈上冲过来,张开翅膀,拼命扇动,想要将笼罩在平台上的那一团烟气扇开。但浓烟散开之后却不见虞意身影。 蓝羽鸟头疑惑地啾声,正仰头寻找,却见一道影子忽而从上坠来,一脚踩在它的脑袋上,直接将它踩进地面蚀出的大坑里。 青竹剑锋利的剑刃在它脖子上,窜的电与火将它头上漂亮的蓝羽全部焚尽。 虞意脚尖用力,碾在它光秃秃的脸上,余光警告地瞥一眼其他鸟头,冷声道:“别我真的扇你们啊。” 其他鸟头立即退开,都想往别的鸟头后面躲,深怕自己脑袋上的羽也被烧成灰。 另一边,夜空之上,薛沉景忽然惊醒,匆忙抬手去摸头发,确认自己头发完好无损,他才默默松了口气。 虞意很喜抚摸他的头发,他们亲吻时,她时常会用指尖勾他的发丝,要是没了头发,她不知会多扫兴。 方才一瞬,被烧秃的觉实在太过强烈,不像是做梦。 薛沉景按眉心,试图追寻那觉的来处,他与魔物共生,作为主控者,他能接收到与自己共生之魔的五,若是他想的话,亦能将自己的五和心念倒灌向它们,用以支配它们。 但方才睡得糊,他一时分不清被烧秃的觉来自哪只魔。 只是,没等他追寻到来处,漆黑的山林中突然出数道白光,白光结成困阵,阻挡了他的前路。薛沉景一路向西,已遇到过数次截杀。 这些正道修士都知道他要去何处,也不遗余力地阻止他去。 他现在能应到心火的位置,能应到那一座镇妖魔的塔,说明薛明渊当初用心火为祭,以他那顾念天下苍生的强烈心念而结成的境,已经有了裂痕。 只要拿回心火,无人再是他的对手。 薛沉景从黑翼上站起,看向四面朝他攻来的修士,纵身跃入阵中。 海岛上,九头妖鸟拖着帝屋车辇,从树岛之上腾空。妖鸟阔大的双翼掀起狂风,将海面吹出层层波澜,月光洒落在九头鸟斑斓的羽上,反出绚烂的光,当中那只秃的鸟,显得分外凄凉。 车辇驶入高空,扑面而来的冷冽狂风将那只秃鸟头吹得瑟瑟发抖,扭动脖子想要钻进旁边的鸟头羽下。 不过它的鸟缘显然不太好,身旁的两只鸟头都不愿意收留它,还张大嘴发出嘲笑的尖鸣。 秃头鸟愤恨地朝它们啄去,鸟头打架,帝屋车辇猛地晃动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意盘坐在车上软榻上,正在入定打坐,以元神入剑境。车厢颠簸的时候,她差点跌到地下,鹤师兄都差点被从车窗甩出去。 她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威胁道:“再不乖一点,我就把你们的鸟全拔光。” 打架的鸟头立时分开,发出凄凄哀鸣,互相叫骂,彼此指责,时不时还要向自己远在天边的主人求救。不过车辇却还是恢复了平静。 帝屋车辇如一抹光影从云上飞速疾驰,就算冲入那一片海上风暴区,都再不敢有一丝晃动。 山野密林,薛沉景破开困阵,在身后密集的剑光追逐下,往前狂奔。他心口一跳,越过一片水泽时,仓促低头。 从水面投影看到自己飞扬的发尾,他悬着心才稍微放下。 这一次他应到了那心念的来处,是御车的九头鸟。这只蠢鸟一直都处于秃的威胁之下,这种觉也传递到了薛沉景心中,让他也总担心自己的头发会秃。 不过与之同时,他也觉到帝屋车辇出了灵岛。 ——阿意,她来找他了。 薛沉景这一分神,差点被一道剑光穿透,他闪避的时候,忽然一脚踩中了什么。他低下头,看到悉的许愿木笺,头皮一阵发麻。 他立时想要退开,可这时已经迟了。周遭的草木剑影都在他眼中飞快褪去,光亮涌入眼中,他从荒野之中一步踏入了一条热闹的大街上,身侧是一家门户高大的宅院,檐下悬挂着一面匾额。 “薛宅。”薛沉景看了记忆当中悉的门庭一眼,嗤笑道,“人念结境,又是人念结境。” 他们的心念为什么都是想困住他? 真以为这样就困得住他吗? 薛沉景目光森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座宅院,魔息在掌中翻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厚重的大门忽而咿呀一声,打开一道门。门后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他身形瘦削,背脊却直,沧桑的面孔上依稀可见与薛沉景有几分相似的五官。 男人眉间有深刻的褶痕,笼罩着化不开的愁云,抬目望来,看到他时,眼眶一点点睁大,表情都是难以置信。 薛沉景眼神冷漠,看着他的父亲不敢置信地抬袖了眼,又重新抬头看来。 好半晌后,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不是他的错觉后,薛行止跌跌撞撞地跨出门,朝他走来,颤声道:“沉景,你回来了?” 薛沉景动作一顿,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指尖翻涌的魔息重新隐没。 沉景,他喊的是沉景。 第102章 好度(4) 薛沉景一时恍神, 让薛行止将他拉进了薛宅内。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缓慢关闭,映入眼中的廊庑和庭院都让他觉得悉,似乎同他离家之时的布局没有丝毫改变, 只是身边的人老了很多。 从屋子里聚来的下人仆从他大多都不认识了,只有领头的管家看着有几分面。 薛行止一直紧紧拉着他手腕,好似生怕一转身又再次消失一样, 他指着领头的中年男人,说道:“他是刘画儿,刘管家的儿子,小时候经常跟在你身边的,你还记得吗?” 薛沉景仔细盯着他瞧了瞧, 经他这么一提, 脑海里有了一点印象。但他记忆里的刘画还停留在十四五岁的少年时。 “少爷?”刘画上前,惊异地打量他,抬袖子了眼睛, 往他头上绾发的束带看去。 这是他们年少时的习惯,薛沉景喜明的彩,发带多是鲜的颜,薛明渊则偏淡雅一些的衣饰。 刘画每天早上去找他时, 都要先看看少爷今天束的什么发带,穿的什么衣。然后就知道眼前的人是大公子还是小公子了。 也就知道自己这一天是会安安分分地在书堂里渡过,还是会跑出去掏鸟蛋、捉蛐蛐。 刘画小时候也不读书,所以喜跟着小公子混子, 不过虽玩得开心,到了晚上老爷检查课业时, 他又得陪着小公子一起挨板子。那一段时属实痛并快乐着。 后来,少爷穿淡雅衣裳的时候越来越少, 但即便他穿着彩衣,也不再同他打马玩乐。薛沉景似乎慢慢变了,整个薛家的气氛都变得莫名低沉和紧绷,能进少爷院子的人也少了很多。 刘画是少数几个还能被允许去见他的人,他那时被寄予厚望,老爷和夫人都希望他能讨得少爷心,好打听一下关于大公子的事。希望薛沉景开心了,说不定会让大公子出来。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大公子已经成了小公子的逆鳞。薛沉景以前还喜假扮成大公子的模样,戏耍他开心,但现在连提一下大公子的名字都会让他动怒。 渐渐的,刘画每次被推进少爷院子去见他时,便只觉得焦虑和抗拒。父亲的叮嘱,老爷和夫人的厚望,每次他提到大公子时,薛沉景那失望的眼神,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在他肩膀上。 刘画开始逃避去见他,为了不踏入少爷那一座庭院,他想尽办法将自己摔伤,或者病,找各种理由推。 不只是他,曾经同少爷关系亲近的侍从都承受着这样的力。 在某个大雪天的夜里,他故意蹲在室外,想把自己冻病,好逃避第二天去少爷院子,陪薛沉景解闷。 他冷得哆嗦时,忽而听到有人问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不冷吗?” 刘画闻声回头,看到撑着伞自雪中走来的人。 薛沉景视线上下移动,缓慢地扫过他一身的雪,肩上和头上能积这么一层雪,说明他在雪地里已经炖了很久。 他的眼神从疑惑不解到慢慢明了,眉心轻轻一蹙,嗤地笑了一声,“你每次该来见我前,不是伤了就是病了,原来是这样病的啊?” 刘画牙齿咯咯响,想要解释,但是被冻得晕乎的脑子太过迟钝,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薛沉景没再多说什么,亦没有因此生气,只弯下,将伞放到他头上,转身走了。刘画如愿以偿地生了一场病,发烧烧得躺在上起不来,无法去讨少爷心。 等他彻底清醒时,薛家已经没有少爷再需要他们去讨好了。 那个顽劣,娇气,哭,板子还没打到手上就开始嚎叫的少爷,从薛家消失了,不论薛老爷如何四处打听和寻找,都没能再找到他。 如今,离家多年的少爷突然回来,还是那样年轻的面貌,好似一点都没有变化。他束着赤金的发带,身上的衣袍染着浓重的血腥气,已看不出衣裳的底。 刘画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又喊了一声:“小少爷?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