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罕少有谁对游阙伸出援助之手,以至于有朝一真心说出这两个字时,听起来生疏而又怪异。 桑亚瞥了眼桌上自己调的那杯酒,里面的冰块已经消融大半,浅蓝的酒越来越淡,雄虫居然一口都没喝:“您如果真的想谢谢我,不如喝了这杯酒?里面的冰块已经化了,到时候如果不好喝,您可别又怪我的手艺……”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因为桌对面的雄虫不知何时摘下了脸上的口罩,一张俊美到令人屏息的脸暴在灯光下,与之前丑陋的面容堪称天差地别,让人心跳都控制不住漏了一拍。 游阙的五官过于深邃,看起来有一种佞的俊美,但因为是单眼皮,又平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淡漠。他端起桑亚调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等喉间辛辣的酒散去,这才晃了晃手中的空酒杯点评道:“没有上次那么甜了。” 让人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想喝甜的还是不想喝甜的。 桑亚的神情难掩震惊:“你的脸不是过了吗?现在怎么……” 游阙道:“治好了。” 他语罢摸了摸自己的脸,丝毫不在意摘下口罩后引来了四周多少惊窥探的视线,自嘲道:“现在应该没有以前那么恐怖了吧?” 桑亚着实没想到这只雄虫的真实面容居然是这样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就连楼上一直窥墙角的凯文他们都看呆了,不可置信的扭头询问斐文:“这只雄虫长得这么漂亮,你居然觉得他丑??!” 语气是他该去医院看眼科的震惊。 斐文也傻了,不死心地趴在栏杆旁边看了好几眼:“他他他……他之前明明不长这个样子的,怎么今天忽然变得这么漂亮了?!” 桑亚花了几秒钟才回过神:“阁下,如果您的脸恐怖,那世界上就没有漂亮的虫了。” 游阙看了他一眼,正说些什么,身旁却忽然响起了一道羞答答的声音:“阁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您喝杯酒?” 游阙循声看去,只见一只雌虫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旁,对方面容秀气,穿着打扮也不错,在圣里埃小镇应该不愁找不到对象,说不定还会引起一些低等级雄虫的争抢。 桑亚见状不言不语,只是低头清洗着桌台上的酒杯,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 游阙晃了晃酒杯的残,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灯光下愈发蛊惑人心,他垂眸思考片刻,却指着桑亚道:“抱歉,我正在和他喝酒。” 桑亚动作一顿。 那只搭话的雌虫闻言瞥了眼桑亚,见他衣着寒酸,语气难掩鄙夷,微微皱眉道:“您要和这个酒保喝酒吗?” 游阙似笑非笑:“想和谁喝酒好像是我的自由?” 他的拒绝之意是如此明显,那只雌虫闻言面羞恼,只能尴尬离去。桑亚见状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双手撑在吧台边道:“阁下,我不得不说您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您刚才和那只漂亮的雌虫去喝酒,也许就不用出来工作了。” 游阙抬眼看向他:“可我本来就在和你喝酒。” 游阙坐在吧台边,搭讪的雌虫一个接一个,短短十分钟就已经有不下二十次的搭讪,他却无一例外都拒绝了。最后不知是不是嫌烦,又翻身跃进了吧台里面。 调酒台位置狭小,桑亚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您又想调酒喝了吗?” 游阙摇头:“我不喝。” 他只是想躲个清净而已。 桑亚只好继续整理桌台,把那些玻璃杯清洗干净。游阙见自己调出来的那杯酒仍搁在吧台上,伸手端过来,递到了桑亚面前:“不喝完吗?” 游阙觉得自己都把桑亚调的酒喝干净了,公平起见,对方也该喝干净才是。 这杯酒度数太高,而且混酒最容易醉,桑亚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喝了之后是清醒的,但见游阙用那只修长漂亮的手端着酒杯递到自己边,心念一动,并没有拒绝,接过来一饮而尽了。 很快,桑亚白皙的皮肤就泛上了一层薄薄的浅红,就连嗓子也哑了下来。他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和游阙一起挤在狭窄的调酒台角落问道:“阁下,我好像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尤金,这是游阙口袋里那张身份证的名字。按理说他不该暴自己的真实姓名,但不知怎么想的,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游阙——” 声音低沉,比刚才喝的酒还要醇厚醉人:“我叫游阙。” 桑亚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叫桑亚。” 游阙注意到了桑亚的辫子,银灰的长发已经垂到了际。他从没有见过男人留这么长的头发,用掌心捧起一缕好奇问道:“你的头发留了多久?” 游阙的手实在,修长的指尖一勾一绕,那缕银灰的发丝便蛇一样上了他的指尖,比丝绸还要顺滑几分。偏偏他还似有似无摩挲了一瞬,那种人的意仿佛顺着头发丝一直传到了桑亚身上。 桑亚身形颤抖,呼了一瞬,仿佛辫子是他的处:“您没见过留长头发的雌虫吗?” 游阙认真嗯了一声:“没见过。” 他语罢轻轻扯了扯桑亚的发丝,指尖却忽然一空,发丝呲溜一声从指划走了。 桑亚飞快出自己的头发,后退两步看向游阙,他的目光就像被触犯了领地的动物,有一种危险的锋利,低声警告道:“别扯我的辫子。” 游阙不言不语。他在灯光下缓缓摊开掌心,指间赫然绕着一银灰的发丝,不知是桑亚掉的,还是他偷的。 第171章 漂亮 桑亚不许他扯辫子。 但游阙不仅扯了,还扯断了。 他见桑亚发丝顺滑,明显是心打理过的,再加上古伊古曾经说过南部雌虫都喜漂亮,心想对方肯定格外惜头发,怪不得碰也不许碰。 游阙给自己刚才的行为找了个理由:“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头发很漂亮。” 桑亚听见游阙夸自己漂亮,身形微不可察一顿,后背的陈年旧伤忽然像针扎一样,密匝匝的刺痛了起来,疼得他无意识皱起眉头,冷汗一点点浸透了衣服。 南部雌虫无疑是漂亮的,无论是他们身上价值连城的翅翼还是绝美的容貌,亦或者从出生起就开始留着的长发,每一样东西拿出来都足够引起垂涎和争夺。 但“漂亮”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贬义,甚至代表着灾祸的源头。 因为“漂亮”,桑亚被强行摘走了翅翼;因为“漂亮”,他背弃了军雌应有的荣耀;因为“漂亮”,他本该是前途无量的少将,现在却只是一个洗也洗不干净的囚犯。 他, 最讨厌这个词…… 游阙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踩了个大雷,他只是见桑亚不说话,觉对方情绪有些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桑亚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知道后背的疼痛只是心理作用,但那种觉如附骨之蛆般甩也甩不掉。他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片刻后,轻笑一声道: “漂亮?这种东西可没什么用。” 轻蔑,嘲讽,沉,这三种情绪从他眼底一一闪过,最后又消弭无痕。 等桑亚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神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偏头看向游阙,却见对方把玩着那细长的发丝,修长的指尖翻飞绕,慢慢住了自己的尾指。 旎、暧昧。 桑亚一顿:“你做什么?” 游阙手腕一翻,对他晃了晃指尖:“我的手不太听话,捆住就老实了。” 他是一双天生的贼手,看见宝贝就想偷、就想碰,不过有了这份工作,以后就再不会沾偷窃了。 时间太晚,已经到了快回家的点。游阙推开柜门走到吧台外面,确认似的看向桑亚问道:“那我明天就来上班了?” 桑亚的目光先是落在游阙尾指上,又落在对方那张俊美难描的面庞上,最后才收回视线:“你明年来也可以。” 游阙知道他在开玩笑:“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游阙离开酒吧的时候,古伊古和约翰恰好在舞池里玩。他们都以为游阙想泡那只银灰长发的漂亮雌虫,所以默契没有上前打扰,结果没想到游阙那么快就离开了,连忙跟着一起出了酒吧。 “游阙!游阙!” 古伊古和约翰快步追了上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我们还没玩够呢。” 游阙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九点了:“你们回去玩吧,不用管我,我找了份工作,明天得早起上班。” 古伊古闻言一惊:“工作?什么工作?” 游阙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酒吧:“就这间酒吧,他们刚好在招调酒师,我就过去应聘了。” 古伊古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游阙,诧异道:“你傻了吧,现在证件照都拍完了,你也不用扮丑了,刚才酒吧不知道多少雌虫盯着你看,直接找个有钱又漂亮的娶了多好,当什么调酒师。” 约翰结结巴巴道:“但……但是找份工作……也……也不错……比偷……偷东西强……我……我也想找工作……” 古伊古气死了,这两只虫卷什么卷,得好像他多不求上进一样,照着约翰后脑气愤拍了一巴掌:“你想找工作?你想找工作他们还不收呢,说句话都费劲,还能指望你做生意?!” 约翰也生气了:“要……要你管!” 游阙见他们两个差点打起来,出声阻拦道:“最近街上的巡逻队数量越来越多,你们想点别的办法挣钱吧,找份工作也不错,起码稳定。” 古伊古有些不情愿:“我是雄虫,凭什么出去工作。” 游阙被他气笑了:“那你想怎么办?” 古伊古理所当然道:“当然找只漂亮的雌虫咯,有房有存款有飞行器的那种。” 游阙反问:“那这种雌虫为什么不找一只又高又漂亮又有工作的雄虫,反而要找你这种口袋空空的雄虫呢?” 古伊古被他刺得脸上又臊又热:“你的意思是我不高也不漂亮吗?” 他的口袋里原本有二百星币的,只是被游阙这个挨千刀的偷走了而已! 游阙发现古伊古完全抓不住重点,只好放弃了劝说的念头:“那你就好好相亲吧,早点娶一只又漂亮又有钱又肯嫁给你的雌虫,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古伊古在后面言又止:“哎!你……” 夜晚风声猎猎,游阙没听见身后的呼喊。他沿着以前那条街走回了自己的出租屋,开门之后里面还是像以前一样寒酸空,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颗飘着的心却罕见落了地。 难道是因为有工作的原因吗? 游阙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随手擦了擦头发躺上,整个人却睡意全无。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份工作合同,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上面写着他被改写的未来,以及他全新的命运。 游阙翻找出一支笔,在落款处认认真真签上了身份证上的名字,最后又定了个闹钟,这才心意足的关灯睡觉。 圣里埃小镇多雨,后半夜的时候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玻璃窗上一片蜿蜒游走的水痕,模糊了外面清晰的世界,寂静犹如街道角落堆积的水洼,被从天而降的雨点打得支离破碎。 桑亚一向睡得晚,又或者说,他晚上本睡不着。黑石山监狱里关着的都是一群野兽,夜间倘若稍有松懈,就会被暗中蛰伏的豺咬断咽喉,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保持警惕,也习惯了死气沉沉的夜晚。 斐文他们显然也睡不着,正聚在一楼喝酒打球,嘈杂的声音从底下隐隐约约传来,听不太真切。 桑亚住在酒吧二楼的房间里,他一向不喜扎堆凑热闹,打烊之后就回房休息了。 这间房是斐文花了大价钱置办装修的,处处透着致奢华,但桑亚只当普通房子住,他当初带来的行李只够填衣柜的一小半,衣服或白或浅,都洗得掉了,实在格格不入。 桑亚走进浴室,对着镜子解开发绳,银灰的发丝便瀑布似的散了下来。他抬手掉身上的短袖衫,身线畅漂亮,不难看出其中蕴藏的爆发力,只是或多或少遍布着许多旧伤,都是当年在黑石监狱里留下的。 “我只是觉得你的头发很漂亮。” 桑亚耳畔又响起了游阙说过的那句话。 他若有所思盯着镜子,眉眼就像遍布毒刺的玫瑰,丽却不失锋芒,赤的上半身被银灰的长发半掩着,有一种朦胧的。 漂亮吗? 桑亚抬手将头发拨到一旁,侧身看向镜子,只见他肩胛骨的位置有两条狰狞结痂的疤痕,毒藤一般在皮肤上蜿蜒着,几乎占据了大半个背部。 这是他当初被强行割下翅翼时留下的伤痕,甚至都没有好好处理,只草草了几针,险些要了他半条命。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