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问题,直把元皓牗从假清醒扯回混沌中,于是,银霁得到了一个不过脑子的回答:“尤扬说的呀,你们三个关系不是很好么?” 银霁无情拆穿道:“刚才我提到的一系列过程,从殷莘被盯上,到毒虫们对她怀恨在心,再到我来这里埋伏张周的事,别说是尤扬,就连殷莘本人都不知全貌。” 元皓牗仰头看天花板,因为那里离银霁的视线最遥远:“我也记不清啦,反正,反正我肯定之前在哪见过她。” 离开洗手间,走近后,银霁尚存一丝不忍心,好心提醒:“你们是打篮球认识的吧?” 元皓牗连连点头:“对对,我想起来了,就是联赛那会。” 对什么对,男女选手训练时间都是错开的。 罢了,放过他吧,彻底点破就不好玩了。再说了,万一是真的呢? 有些真相本经不起观测,银霁莫名觉得嗓子发干,只有通过想象他在游艇上一竿子下去、钓上三条儒艮的画面,才堪堪克制住逃跑的望。 她主动转移话题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碰上这种无赖,除了跑路什么都不好使。殷莘要是能在首都立足,以后大本营就不在A市了,他们总不至于跨省去报复吧?而且有她爸爸跟在身边,基本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 爸爸的重要是不能忽略的,即便高得像珠穆朗玛峰、干得像塔克拉玛干的高干子弟,一旦离开自家爸爸所在军区,也得忌惮小老百姓的爸爸两分。 元皓牗还不意:“你怎么不干脆把这两次的经历告诉她?也好让她警惕起来啊。” “她正在训练关键期,不能拿这种破事去打扰她。”说实话,以殷莘的上升曲线,她的训练就没有不关键的时期,“你可能不明白,女生遇到这种事最容易陷入内耗,运动员需要自信心,如果她得知她在你的同伴眼里是这种角,自信遭到毁灭打击,谁来赔?” “你就没觉得你也是在控制她?” “哈?这就叫控制了?” “你知道吗,你这么做,就和那些为了不影响孩子高考、延期通知他们亲人死讯的家长没区别,说什么良好的情绪对考试很重要,结果害得他们连亲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抱憾终身。”元皓牗叹道,“可是,生离死别凭什么就是坏情绪?” 银霁望着他无语凝噎。先前她还觉得自己理想主义,跟这位爷一比,小巫见大巫了不是。 元皓牗看她沉默,误认为自己占了上风,都了起来,进一步提意见:“还有,下次不要再说那个人是我前女友了,骗人的话而已,别当真。” “那该怎么说?”章鱼?牛皮糖?真空嘴? “总之……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是吗?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银霁还是这么劝住自己的:面前是一个家庭环境宽松、经济条件在全市排得上号的未成年男,人彩比堡垒还坚固,友选择面比太平洋还广,无论如何,都比她所在的阶级安全许多。 作为他注定的人生过客,银霁也只能站在自己的鞋子里给出建议:“你怕狗,别忘了也是犬科,你跟他们不是同类,硬融进去只有被吃的下场。” 元皓牗积极响应群众号召:“好,你都这么说了,以后我只跟猫猫玩。” ——语气里有莫名的尘埃落定,还抱着牛啵啵啵亲了三口,完全忘了螺丝刀的存在,而后,仿佛困意袭来,眼皮都耷拉了。是有多舒心啊! 可晚上还要补习英语呢。 “我听你的发音也没那么烂,到底是怎么考到25分的?” 缓缓升空的一个哈欠表示:“谁知道呢,考试是一门玄学。” “该不会是故意考差了,好跟黄思诚一个班吧?” 耷拉的眼皮猛地撑开:“你怎么尽捡丑的说!” *** 元皓牗走路带风,一个劲往前冲,银霁得跑起来才追得上他的影子。 “你慢点!好了好了,可以了,黄思诚绝对追不上你!” 这个人生气的点未免太奇葩了吧! 走到370街口,元皓牗一个急刹,银霁险些没追尾。 只见他指着一家人为患的苍蝇馆子,催促道:“快快快,进去占座!” 店里有一对情侣刚好起身离开,银霁糊里糊涂地继承了他们的座位。五分钟后,元皓牗端了一碗飘着红油的板面过来。 “快吃,这里八点以后改小炒大排档,再晚点,牛杂就卖完了。” 原来他还惦记着她的晚饭,银霁临面涕零,不知所言。 在她饿虎扑食的时候,元皓牗接了一个电话,眼看着最后一点情绪的波澜归于平静。八成是谁在通报树墩子的伤情。 等他收了线,银霁问:“怎么样了?” 元皓牗甩她一记白眼:“算你运气好,两层楼哎!他半道让钉子挂住了衣服,掉下去只有一点擦伤和淤青。” 这算她运气好吗?明明是她倒霉。 “区区擦伤还要叫救护车?” “他吓晕了,刚醒。” 银霁冷嗤:“也就这点出息了。” 除了觉得自己白费功夫外,这种结果断绝了一切观赏元皓牗猛男落泪的可能,真是出师不利,银霁深表遗憾。 元皓牗念经道:“你看你看,这回龙王都觉得你过火了,趁你还没走上歧途,想尽办法拉你回头。他老人家对你用心良苦,你要是领情,以后做事前一定要想明白才行。” “我这还不算走上歧途呐?”银霁大惑不解,审判官刚给她加了个独断专制的罪名,认定她当敌人和当朋友都有毒,难道不值得数罪并罚、判个无期徒刑吗? 元皓牗忽然站起身,隔着桌子攻击她的鼻头,以一个严厉的脑瓜崩。 银霁鼻涕都出来了:“你有病?” 蕴含着寸劲的手指摇晃着:“不能这么讲。” “有什么问题?别说什么走上歧途了,我本就出生在歧途上。” “不能这么讲自己,银霁,你唯一的错误就在于,你是一个善良过头的人。” “Excuse?me?”银霁的筷子都吓掉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 “不要。”灵活的食指像一条发现目标的蛇,脑袋一下子折过来冲着她:“该摸良心的是你才对。摸到了吗?都是因为你的心里充了,所以才会生气,所以才会害怕,所以才干了这么多别人不敢干的事。” 好在周围的客人大都在聊天、划拳,没人注意到这边的诗朗诵,银霁到丢脸,身子俯低:“大哥,你别是喝了一整缸吧?” “我没醉。你说到殷莘的时候,完全代入了你自己,我当时刚听个开头,还想问你是不是无中生友呢。” “这就叫心里充啦?” “不只是,连尤扬这种神奇生物都能和你处好关系,说明你还有异乎寻常的包容心。” “停,我本就没把他当朋友,一开始结识他们都有别的目的……算了,跟你实话实说,我就是为了利用他们。” 这么说来,要不是因为元皓牗,银霁到现在还会是奉行君子之淡如水、不拉帮结派、不搞小团体、光风霁月的、身无长物的、父母期待中的孤舟蓑笠翁一位。 而改变她人生轨迹的轴心贪得无厌,还想撬动她的世界观:“反过来想,就算你的初衷是利用,那你的朋友们为什么愿意一直留在你身边?” 说着还急了,敲敲她面前的桌子,抱怨道:“我们家韩笑和黎万树都被你抢走了!” 银霁十六年的人生经验可不是轻易撼动的:“这是因为我也有利用价值呀,我能给他们讲题,我家的曲奇也很好吃。”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你清醒一点。在高中,在A市,在201X年,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成为真心朋友,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不跟人结仇就烧高香了。” “那我呢?”蛇脑袋转向了他自己,“先不说我吃小灶还是听了你的劝,你觉得我最开始来找你玩,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最开始来找我可不是为了玩。” “我那是剪刀石头布输了,题目都是帮别人问的,难不成分母有理化还需要你提醒吗?”显然,两个人想到的不是同一件事,“无论如何,我的初心绝对没你想的那么暗。” “你想说什么,你的初心是维护A市治安?” “不。我的初心是我相信你。” 元皓牗的语气是江湖味的,若把对面的银霁换成一个画风更合适的大汉,这位弟兄一定会被他麻走。 “别信我,求你了。” “俗话怎么说的,灯下黑,你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我能看见,而且——”他忽而倨傲起来:“跟你相比,我的价值观才是主价值观,所以我的道德判断一定比你更正确。” 真是意想不到的角度。银霁扶额:“你该不会觉得灭霸也是一个正派角吧?” “如果人人都希望世界毁灭,他怎么不算正派?” “这完全是诡辩。难道你还觉得伏地魔——” “就算是汉尼拔,也有自己的正当。” “那希特勒呢?” “他只是顺势化了积已久的矛盾,就算没他,也有别人以其他理由发动二战,更别提直到现在,种族主义者都还没灭绝呢。” 元皓牗嘴说干了,去电锅那边拿了豆,扔给她一盒,把自己那盒一口气喝光。 然后捏扁了盒子,继续王子发言:“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因为你相信我。” 看,她说什么来着,这还不算全能自恋吗?都快上岸了尾巴还没断干净,这条蝌蚪是找不到妈妈就不想当青蛙呀。 银霁懒得再和酒鬼分辩:“你就沉浸在你黑白颠倒的世界里吧,永远错勘贤愚、指鹿为马、认贼作父……” “谢谢,我的‘父’已经够多了。” 书包里,手机震了震。银霁为了回避他的话题,不讲礼貌地当面玩起了手机。 但是手机里的解救者更加让她不适。是余弦发来微信:“考虑得怎么样了?” 银霁打字回复:“元旦的事现在就要决定?是不是太早了?” “只剩不到一个月,等圣诞节忙起来,你更加没空练习。” 银霁先是打了一行字:“那你赶紧找别人。” 想到他还有别的用途,又删掉,改成:“对了,宣传片人选还没确定吧?上回跟你们说把我换成韩笑,敖鹭知同意了吗?” 发送过去,余弦还没回复,银霁咚咚咚地接着敲字:“韩笑形象好,口条顺,怎么想都比我更合适,而且她记很好,不用特别培训,很快就能把稿子背。” 总而言之,除了眼光哪都好。 元皓牗还骂她控制殷莘,他懂个,患者换成了别人,她对症下药的方案也是随机应变的:让韩笑站在安全距离亲眼判断这玩意儿是人是鬼,才有可能彻底痊愈。 桌子对面,元皓牗看到忙着回信息的人还空怒视他两眼,腹狐疑地把头凑过去:“你在跟谁讲我坏话?” 看到对方的头像,音调降了五度:“哦——余弦啊。” “我们没在讲你坏话。” “那你干嘛瞪我?” “我觉,你父亲的烦恼都是你造成的。” 元皓牗茫道:“我爸他……看起来像是有烦恼的样子吗?” 当然不像,谁都不比她烦恼,知道得越多越烦恼。如果元皓牗没有急着亮出钓竿、佛光电一直稳定;如果韩笑烦恼的源头是元皓牗——就像她小学到初中整整九年以为的那样——银霁本不用担心这么多。 这也不好说,可能在他们男孩子眼里,成为挚友的女生是不可亵渎的,而挚友以外的女生都可以随便拿来玩。所以,谢天谢地,韩笑还是跟他当挚友吧! 再想想自己的处境,银霁只能庆幸她遇到的这位……非人程度相对较低,还会说些好听的话,她要是全信了,也会和韩笑一样,让局外人为她的眼光到担忧。所谓的灯下黑,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古时候的书生但凡贼一点,听得几则酒家的故事,也该知道夜里要少走山路,否则,让什么山鬼怪拉去灌了魂汤,一辈子就毁在破庙里了——不是嫌破庙破,等他的利用价值没了,还得眼睁睁看着他的花妖接着勾搭更鲜的书生呢,到最后,花妖修成了仙,他这体凡胎只剩形容枯槁地了此残生,哪有这种冤大头?当他是傻子吗?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