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的曾秀莲好像已经把杜禾忘了。 宋霖进门来时看见她正专心地给一颗富贵桔修剪枝叶。 “阿霖啊,你过来看看,这里是不是给虫子蛀掉了,好大一个哩!” 桔树早就在一个星期前宣告死亡,泥土结块,枝叶枯皱,不复以往的蓬生机。 曾秀莲好久都不曾想起这棵桔树,现在的举动让宋霖有些疑惑。他走上前顺着外婆的目光看去。 耳边响起曾秀莲轻轻的叹息:“之前它还会结果子,那时候小禾来咱家,最喜我做的金桔酱,总要我教她做呢。 “她现在怎么都不来了?你们吵架了?” 宋霖后背一凛,眸暗了几分,后才轻声回答:“没有吵架,是她太忙了。” “那你记得喊她,有空就来家里。” 他看了一眼还在认真剪叶子的曾秀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发现她比一个月前又苍老了许多。 宋霖仿佛看到了她的生命,正在这些生活琐碎里,一点点逝,直至有一天残烛燃尽。 “趁我活着的时候,赶紧把小禾娶回家,给我生个曾孙子。这是外婆最后的愿望,知道了吗?” 宋霖沉默一阵,开口:“知道了。” 刚洗好澡出来的邓糖糖跑到他跟前,张开白净的小胖手,掌心里,托着一枚山茶花耳环。 “阿霖叔叔,我在地上找到这个!妈妈说不是她的,让我拿给你。”邓糖糖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话一套一套:“爸爸说可能是来家里做客的姐姐掉的,你拿着,记得还给她,对了,她是你女朋友吗?你们会不会结婚?” 宋霖拈起耳环,神情淡漠数落邓糖糖:“问的什么怪问题?去玩你的过家家。” 邓糖糖扁了嘴,不情愿地跑开了。 - 夜深人静,宋霖久不能寐,翻身坐起。 拧了头灯,拉开行李包里的小暗格。暗格里,有一张旧得泛黄的卡片,那枚银山茶花也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凭着昏黄一盏亮光,他拿起手机,解锁,打开了数字键盘。 卡片上的娟丽字迹来自他深的女孩,是她职校那年暑假换了新号码,特地写给他,要求她在家的每天晚上两人都要互通电话。 缱绻暧昧的悄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她说要讲一段睡前故事哄他睡觉。 故事里暗示意味明显,他用浓浓鼻音吓唬:“等你过来,我也帮你洗澡。” 她低声音咯咯笑着,后用软软的撒娇语气说:“阿霖,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发了狠似的,他双目通红,按下那串数字,拨了过去。 好久,才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疑惑男声:“喂?哪位?” 电话的背景音里,是悉的女人声音在稍远处抱怨:“程以骁,我找不到那枚耳环了。” “打错了。”一时心口沉闷,嗓子发哑,急急挂断通话。 拳头砸在硬板发出闷重声响,他发的眉间,长叹了口气。 半梦半醒间,他伸出手喃喃道:“你站住,你不准走。” 抓住了虚无空气,他猛然清醒。 白墙壁上一格月光,脑海里女孩的娇羞笑靥消失不见。 明明前几秒,她还搂着自己脖子亲吻他,说: “阿霖,我要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 - “你有没有过我, 有没有想过我, 有没有有没有 也会有一点心动的时候……” 杜禾被一声急促的喇叭惊醒,睡眼蒙中,程以骁脸上的愠怒一闪而过。 身上的薄毯已经随急刹后的惯掉落,现出左手无名指上一枚泛着银光的钻戒。 恍然如梦,不过如此。 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她神恍惚,连程以骁说了什么都听不太清楚。 程以骁去结账,久久不回。她被服务员告知有天活动,稀里糊涂被带到餐厅后院的小花园。 小松针树上缀金星星灯,花香馥郁里,透明的发光气球随风摇曳。 回头要问时,发现这小花园里,除了她,再无别人。 服务生不见了。 杜禾莫名地心慌了。她有一种尖锐的直觉,狠狠捣着脆弱的神经。 白小推车上盛着她最的草莓蛋糕,上边有两个小人。女孩穿白纱裙展开双臂,做出芭蕾动作。 一旁的黑西装男人单膝跪地,做着求婚的姿势。 男人的手臂,静静地挂着一枚银钻戒。 点点灯火,夜幕里骤然升起的烟花应时应景,那一时,仿佛所有星星都在为她庆贺。 … 杜禾收回目光,手机屏幕亮起,她低头去看,挣扎着试图转移一点注意力。 但无法抑制和隔断的,是她无名指上被金属环住的刺痛。还有那一句久久回响的话: “小禾,嫁给我吧。” 思绪混沌间,程以骁温热的手心覆上了她蜷紧在膝盖处的拳头。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 她能微笑回复,却没能抑制住脑海里一次次闪回的画面。 掉了帧的,闪着黑白的噪点。 深过的人,说着极冷漠的话,用擦肩而过的方式回应了她这么多年的念念不忘。 谁忘了? 年少昨,那个恬暖午后,坦诚的肌肤相贴,少年在她颈窝里闷声撒娇。 “杜禾,别离开我。” 眼底蓄热泪,衬显得这回忆疼痛而厚重。拳头微微发抖,杜禾口窜起一大团热,淋淋洒洒,伴随低头的动作,打在蓝裙摆上。 播客推送了一则声音: 《我要结婚了,不是和最的人。》 … 在电梯间里,程以骁瞥过杜禾微红的眼,兜里的拳紧了又紧,还是把话忍住了。 明知故犯,甘心作茧。 接受把一个不自己的女孩娶回家,当一辈子替身的事实。 程以骁代接了陌生电话,强烈预里电话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杜禾找不到耳环,急得脸都红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副耳环被杜禾珍藏了多年,久久才甘心将它戴上。 耳环谁送的,他不愿想,那个名字却喧嚣着跳入他脑里。 入睡前,心难平。身侧的女孩与他隔着半臂距离,不肯偎在他怀里睡。 杜禾不知道他擅作主张接了她的电话并急急把通话记录删掉。 但她明明知道卧室的空调新装不久,雪种都是够的。 偏扯着谎说空调坏了,挨着他太热。 凉凉月光下,女孩背对着他,薄被下的身体玲珑有致。发香清幽,和着她微急的呼一同传来。 “程以骁?” 看他从背后环住自己,杜禾僵在了黑暗里,声音发着颤问他,“你怎么了?” 细密的从颈侧传来,是他的吻。 与以往都不同,这一次太超乎寻常了,她被吻到心生恐惧,在他手开始解她纽扣时尖叫出声:“不要!” 他手一顿。 隐晦的暧昧里,程以骁息着质问她:“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他?” 得到的是一个无声的默认。 他再次俯身欺住她,手覆上最忌讳的部分。 半秒后,一个用了气力的耳光响起在闷灼的空气里。 持续的聒噪耳鸣中,夹着杜禾细细的哭声。 画面太狈,难以收场。 - 等杜禾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程以骁第叁支烟将近尾声。 昏黄的壁灯下,她眼角红,台上吹进来的夜风着她宽大的睡衣衣摆,她站在晦暗处,纤薄的身子摇摇坠。 他知道,她在里面哭了许久,也终于做好了决定。 那么,他今晚的求婚显得多么滑稽可笑。 在那一阵耳鸣中,程以骁发狠地咬着牙,说了一堆违心的话—— “你要是还着他,那就去找他说清楚,而不是接受我的求婚,后半辈子都在遗憾和自我欺骗中度过。” “杜禾,我甘心做备胎做替身,但我不想你后悔难过。” 杜禾只是哭,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她是那么多情犹豫不决的一个人,程以骁却强迫她提前做出难以选择的决定。 换个人来她,或许能比较快乐。 天蒙蒙亮的时候,那枚求婚戒指被放在玻璃茶几上。 等天光大亮,孤零零躺在那里的它该有多么刺眼。 刺眼地提醒他,这间房子里除了他,再无别人。 辗转又入了秋。 意外的是,新学校是安山小学附属幼儿园,旁边就是安山社区。消防救援站与幼儿园就隔着几步路的距离。 从程以骁那里搬出来后,杜禾就找了安山社区里的单人公寓,价位不高环境舒适,房东也比较亲切。 杜禾第一天报到,穿了件桔黄的碎花连衣裙,搭一件杏白小开衫。空气中飘着细密的小雨珠,有股的树叶和着泥的味道。 安山一街两边视野开阔,早餐店里老板娘忙得不可开,尖细嗓子往屋里头喊:谁要的蛋肠?加不加米线? 有人应了句什么。没细听,恰时一组身穿深蓝训练服的队伍从身旁掠起一阵不小的风。 他们刚吃完早餐,准备在安山社区里展开热身训练。 杜禾却下意识将伞放低了些,格挡住视线。 等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远去,一颗悬空的心才就此安放。 她在怕什么? 新园长姓谢,对杜禾态度很是恭敬,见面时彼此握了手。园区规模很大,户外游戏场地占比高,设施多,光充沛。 此时已快八点,陆续有家长把孩子送进来。 谢园长领着杜禾到了办公室,跟她详细说了一些手续和工作安排。 杜禾本学期带中二班,暂时担的是副班主任的工作。 她点头莞尔,不懂时偶尔问几句。 接手续处理完,谢园长领她去中二班。 大厅有一面光洁的玻璃大镜。杜禾照见镜中脸有些僵的自己,尽力微笑。 “崭新的开始已经开始了,不是吗杜禾?”她暗自打气。 “你们好,我是小禾老师,禾是禾苗的禾。”杜禾拿了一张纸,在纸上大大地写了个禾字。 中班的第一个学期,还未开始拿笔。最主要现在规避小学化,很多公办园都只教五大领域课程。 杜禾没在此上做太多功夫,她很快速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小孩子们格外热情,围着她问东问西,眼睛黑玛瑙般的亮,问她:“小禾老师,你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要不要看看我舅舅?” 太多问题回答不上,她失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中二班的小朋友快坐好来,不然你们的陈老师可要生气了哦!” 此招奇灵,他们很快坐回椅子上,做认真听讲的样子。 在一旁默默不语的班主任陈老师瞥了一眼杜禾,这才慢悠悠走上前来,做了个手指,准备开始今天的第一个活动…… - 安山消防站解决完一桩危乎生命的紧急事件,回到站里已是中午时分。 秋老虎恣意狂妄的时节,穿救援服闷得一身的热汗,大家在澡堂隔间里洗澡。 澡堂子里人多嘴杂,有谁提了一嘴某某加了隔壁幼儿园老师的微信,正聊得火热。 某某没在,估计还躲在哪个角落跟女老师腻歪。 宋霖默默听着,一声不吭。身边不乏为他心终身大事的人。 除了二姨,还有冯晓宇。 “头儿,听上边说下周安山幼儿园要请人去培训,我约摸着是你。 其实每年都传着说要请你去,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换了人。 你去的话,绝会惊全场,众多年轻姑娘要加你微信。到时候…… 冯晓宇脸扒在玻璃上,一脸醉向往:“别忘了给我几个哦~” 话罢脸上兜了一条黑浴巾,宋霖已经穿好了衣服,眸清冷:“可美得你。”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