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心经之于痴武学的无为者,都是焚身的折磨;每一次拨之于心有波澜的去势人,都是泣血的讽刺。 进了云踪阁的院子,踩上木质楼梯,越过长廊,进了藏经阁,纸张古旧斑驳的味道扑面而来。白望川手里捧着一本书,倚在小塌上静静地看。平里凌九重也会陪着他看,或者一边喝茶,一边望他,今天却有些反常。 他在案上铺了一张上好的鹿皮,取了反面,提笔挥毫,朱砂与浓墨并飞。 书看了几行,白望川偷眼去看他,看到他竟有几分认真的神情,勾勒一幅苍茫山水,似梦中栖息之所,不觉蹙了眉。 凌九重画得很快,画完了,他还要洗净双手,做一碗他喜的羹汤,陪他吃饭,然后一起去林子里走一走,桂花开了。 那香味惹得白望川很馋,凌九重问遍了里的人,才得来一个酿酒的方子。如果黎素在,他也不必这般百折不挠了,左使最会酿酒,桂花糕做的也叫人叹为观止。 不过,还是走了好,走了才清静。 最后还是忍不住在书堆里做了,绵长窒息到天地也失,他们打翻一整面书墙,那些失传的秘籍散落,被折成一团,被撕成碎片,息声、啜泣声、撞击声,高低起伏,彼此投入到神魂颠倒,白望川的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有人用糙的手背给他抹干净: “你应该笑的,笑起来好看。” 笑起来,他就可以连命也不要。 第一百三十章 夜微凉,树影婆娑,风吹得落叶连番卷起,连在眉清目秀的青年脚下。他一双布鞋踏遍山川无数,鞋底是淤泥,沾染尘埃,鞋头了趾,路走久了,连血迹都干涸。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模样,但上下打量一番,再与他对视一二,那双明亮澄澈的眼,足以把人的魂魄也走。 这青年只穿了一件灰的袍子,身形颀长,头上寸丝不挂,鲜如滴血,眼神却凛冽。 这是个极英俊的阎罗似的和尚。他在五里外的野地里,用猎来的山猪喂了一头身长丈余的怪物,然后将它赶至不远处的山里,自己又走了许久的路,穿过人烟稀少的小镇,来到一座别院前。 夜风呼号,天郁得像哭过一般,青年站在仄的小巷子里等人。他看到一个穿着正红滚金边长袍的男人,意气风发步履生风地走过巷口,身后有人给他撑着伞。 那伞将他半个身子隐去,只是凭着残存的记忆,那些抹不去的骨相亲,他知道是他。 他等到他踏进别院,头也不回。雨势有些大了,浇得人睁不开眼,他抹了一把眼睛,身上快要透,而那个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又耐心等了许久,这时候觉得自己并不像人,只像个游魂,在尘世里晃,看别人的喜乐。 雷声轰鸣,莲花生滴水不沾,已经进去一柱香的时辰,黄岐才策马而来,在离别院半里路的地方,马儿受了惊。他重重从马背上摔下来,幸而轻功过人,并未伤到筋骨。他低头去看,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砺石块,并无特别之处。 正凝神细想,肩后被人一个手刀,他在晕厥之前,才觉恐怖:有人竟能靠近他左右,他却毫无知觉,这是何等内力!他想转头一探究竟,这个人引出了他的好奇心,但他来不及回头,已经闭上眼,彻底失去了知觉。 修缘带着黄岐,骑上他的马绝尘而去,只半个时辰,便到了凿齿所待的山中。他点了黄岐的,将他衣服都了,自己迅速换上,然后将人五花大绑捆好了,对凿齿待: “看住他,别让他跑了,我去去就来。” 那神兽仰天长啸,似是在回应他,双眼充血,目眦尽裂。 修缘抬起手,它竟如只乖顺的猫,跪下四肢坐在地上,脑袋垂得低低的,好让修缘能摸着它。 “不许食人,刚喂了你山猪,这个人若是少了半毫,我就不要你了。” 这怪物委委屈屈呜咽两声,看着倒也不如从前那样凶残丑陋了,修缘将食指放在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抚了抚凿齿的脑袋,出了山,跨上马儿,重又回到了天一教隐秘的别院前。 月明星稀,树影低垂,这别院似一座壮阔的牢笼,雕梁画栋却死气沉沉。一袭蓝的衣袂被夜风吹起,守门人毕恭毕敬行了礼,示意随从开门: “首领,教主等你很久了。” 有人上前,带蓝衣人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先进屋洗净双手,待一身尘土褪去,才重又领着他沿小湖边疾行: “首领,这边走。” 天一教果然个个高手,能人辈出,这带头的小哥,他从未见过,但轻功了得,步履生风,只见前头人影重叠,很快便没了踪迹。若非他当大难不死,因缘际会,功力大有长进,恐怕早已被识穿。 这二人脚程虽快,在这别院里行走,竟也用了一炷香时间。 那带路人在一处小楼前停下来,枯败的梧桐叶落下来,覆在蓝衣人脚上,他俯身捡起,细细去看上面的清晰的纹路和脉络,就如他自己,半生曲折,分岔不断,跌跌撞撞却又回到主线上,沿着它走下去;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冷笑,合花下死,梧桐叶上生。 不过半年,他又回来了。 带路人上前几步,与小楼前的守卫低语几句,那人进了楼,约半盏茶后,才出来,与带路人一道走至他身边: “首领,教主有请。” 他抬脚跨过门槛,半个身子隐在门内,情绪似身形忽明忽暗,膛里有一股郁结之气,循环往复,从头到脚,从脚到头,过他身上每一处,似走火入魔,似病入膏肓。 无一不委屈。 他低垂眉眼,收敛情绪,匆匆跟着带路人走到厅前。 带路人离开了,守卫止步于厅门。 脆弱心境转瞬即逝,因为这世上再无人可仰仗依靠。 他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当初朝夕相处的少年,默默无语,听他说话,为他解忧,抚他眉端,陪他入睡。 如果他不是那个人,还能存个念想。 如今只有妄想。 沿着廊道,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直到进门,抬头,开口: “主上……” 目光所及,并没有人,只有一道帘幕,铺天盖地重重垂下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比预期晚了一个时辰。” 现在他是黄岐,他跪下,不紧不慢道: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