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景清是第一次来长安,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觉得比苴咩城大了许多,人也多了很多。不同肤的人在街上走着或谈着,其间最多的就是胡商,还有来自遥远西域的驼铃声响。 长安是市坊结构,大大小小的坊星罗棋布,十分规整地排列,商铺主要是集中在东西二市。 木诚节在长安也有府邸,在兴平坊,离皇城很近。 嘉柔对长安既陌生而又悉。除了儿时那段模糊的记忆,她对长安的印象只剩下前世的牢房和东市的刑场。 在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木诚节的府邸自然不能跟苴咩城的王府比,缩减了很多。事实上除了那些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的府邸,能够占一个坊以外,百姓的住家都有严格的规定,很多都住的单房。 木景清自己住一个院子,木景轩需要母照顾,也分了一个院子,剩下的院子便不多了,嘉柔只能跟顺娘同住。不过好在一个院子里也不止一个房间,嘉柔也就同意了。 众人在府中各自收拾东西,木诚节先带着木景清去进奏院递名帖,顺便再带他拜访一下悉的几个官员,毕竟要打听曲江宴的事情。 崔氏则把嘉柔叫到自己房中,对她说道:“昭昭,我们明就去拜访你的舅父和外祖母,到时候你打扮得好看些。” “离外祖母过寿不是还有一些时吗?”嘉柔问道。她本以为不用那么快去崔家的。 崔氏笑道:“我们刚到长安,他们便知道了,派了人过来,叮嘱我明一定要带你过去。” 嘉柔对他们的印象很模糊了,有些还从没有见过面。前世她被抓到长安以后,崔家的人为了避嫌,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她知道自己跟的人是谋反的逆臣,不能怪他们。 第14章 第十三章 晚上,木诚节和木景清返回府中,崔氏已经备好了丰盛的晚膳,只等他们。木诚节入座以后,众人才敢动筷,木景清在外头跑了一,饿得前贴后背,大快朵颐。 木诚节却眉头微拧,似有心思。崔氏也不急于发问,等吃完甜瓜,孩子们都回去了,才问道:“大王,今可是不顺利?” 木诚节也正打算跟她说:“今在进奏院打听到的消息不好,朝廷军饷吃紧,圣人叫我们进京,多半是要我们加进奉。” 两税法推行以后,将其它的苛捐杂税一并去除,只收取铜钱。国家财政收入大量增加,用以扩建军队,镇各地节度使的叛。但随着军的数量越来越庞大,国库还是入不敷出。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地方上。 崔氏皱眉道:“南诏本就不富裕,财富都集中在几大氏族手里。若再加进奉,只怕要落到百姓身上,他们会过得更不容易。这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木诚节的拳头重重砸在案上:“户部侍郎裴延龄!今在进奏院,那厮的爪牙竟还暗示我要贿赂他,我没有理会。” 裴延龄原来只是个太常博士,舒王见他在财政上有一套,就向圣人推荐,才有了他的今。此人实乃佞之徒,由他掌管赋税以后,与京兆尹曾应贤狈为,尽做些欺上瞒下的事情。知道圣人好敛财,便不择手段,盘剥百姓,民间多有怨言。 但因裴延龄极善阿谀奉承,且他主理财政以后,天子每年可进账五十万缗,所以那些弹劾他的大臣,大都被贬官放了。朝堂上再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 “明妾身带着昭昭和顺娘回家,与兄长说说此事。”崔氏道,“妾身知道大王不屑与他们为伍,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以用钱财解决的问题,便不要吝啬。” 木诚节知道崔氏所言有理,但他是个宁折不弯的子,只捡了别的话来问:“你要带着顺娘去崔家?” 崔氏点了点头:“既然让她来了,总要带她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妾身想,若是也能为她在京城找一门亲事,以后或许能跟昭昭互相照应。毕竟是自家姐妹,再也没有更亲的了。” 木诚节听她说的这般大度,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哪怕她在乎自己一点,恐怕也做不到对顺娘如此心无芥蒂。再想起当年那些事,立刻如鲠在喉。 “这些事情,你做主吧。”木诚节闷声道,“明我带着二郎进,若赶得及便去崔家接你们。” 崔氏本还想跟他说一说为木景轩求医的事,木诚节却不怎么在意,去木景清的住处与他说事了。 阿常忍不住对崔氏说道:“大王最在意的儿子始终只有世子,那四郎君不过就是个妾生子,王妃也不用太把他当回事。” “他要真不当回事,为何还生出来?一生出来就带回府里来了?”崔氏没好气地说道。 阿常忍不住笑:“我还当您一点都不在乎呢。那柳氏惯会使用手段,又装楚楚可怜,大王哪里是她的对手。您若愿意服软,向大王好好解释当年的事,也不会生生把他推给旁人。” “我行得正,坐得端,无需解释。他跟谁在一起,我不在意。”崔氏扶着阿常回房,叮嘱道,“你把明带回家的东西再对一遍。” 阿常应是,知道她惯是嘴硬。都已经劝了十几年,夫俩还是老样子,明明心里都在意对方,偏偏谁也不肯低头。她记得娘子刚到南诏的时候,还娇气得很,因为想家,几乎天天都要哭,那时大王还很耐着子哄她。 时间能把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磨炼成沉稳的主母,也能把曾经的深情冲淡。 第二,崔氏虽起了个大早,但木诚节和木景清起得更早,已经进去面圣。 嘉柔还赖在被窝里,硬是被玉壶拉了起来。她看到玉壶忙里忙外,吩咐婢女拿衣裳,又取出香粉口脂,吓了一跳:“不过是去崔家,不用这么隆重吧?” 玉壶却不以为然:“您好歹是堂堂的郡主,跟着王妃回乡省亲,总要让人看到风光的一面,才能知道你们在南诏过得好是不是?而且婢子打听过了,都城里的娘子都要盛装才能出门,素了不好。” 嘉柔想了想昨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女子,的确各个浓妆裹,千篇一律。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玉壶也没有打扮得太夸张,但薄施脂粉,已经惊众人。 玉壶为嘉柔梳了双鬟,绑着镶嵌珍珠的发带,并簪几朵不同颜的小绢花,耳戴明月珰,更显得明眸皓齿。上身是绿的暗纹窄袖短襦,搭配一条浅黄的团花高襦裙,垂下两条绦,轻纱的帔帛挽于手臂间,行走间十分飘逸。 嘉柔到了府门前,崔氏正在和顺娘说话,顺娘也着实心打扮了一番,杏的兰花纹高襦裙,梳着和嘉柔差不多的双鬟,但用银簪和珠钗点缀,了几分华贵。 本来她昨夜听到阿常的话,今早起,特意费了一番心思。崔氏见到,也直夸她出,她便有些沾沾自喜。可嘉柔出现以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身上没有一件名贵的首饰,衣服也选的是非常普通的花样,谈不上盛装,可天生丽质,气质华贵,顺娘还是立刻就败下阵来。 “阿娘,让你们久等了,这就走吧。”嘉柔说道。 崔氏点头:“怎么也不见你配些好看的首饰?” 嘉柔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这样打扮还不行吗?” 玉壶忍不住抱怨:“王妃,就这样还是婢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要不,郡主非得穿男装不可。” 崔氏等人都笑了起来,阿常说道:“小娘子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倒无需那些俗之物了。” 阿常这话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的,顺娘听了却觉得难堪。等坐进马车里,默默地把头上的珠翠拿了大半下来。 婢女桃惊讶问道:“三娘子,您这是干什么?我们可忙活了许久呢。”顺娘苦笑:“你没见郡主打扮得那么素淡,我能越过她去吗?”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忽然有点明白阿娘说的,妾不如衣的道理了。身为庶女,连穿衣打扮都不能随心所。 崔家在太庙旁边的崇仁坊,离东市也不算太远。临近的几个坊里都住着皇亲国戚,高官显要,街上有兵卫巡逻,所以比外面要安静许多。 还没到府门,远远就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四角垂挂着鎏金香球,还有帷幔装饰。随从和侍卫的数量也不在少数,把街道挤得当当。 “阿娘,崔家今好像有客。”嘉柔对崔氏说道。 崔氏往窗外看了一眼,目光中却透出一丝冷意。她还道为何兄长和母亲偏要她今回来,原来那人也回了。 门房的人看见崔氏和嘉柔,连忙进去禀报。过了会儿,崔植便领着人,亲自出来相。 “见过王妃,郡主。”崔植拱手一礼。他的面相十分板正,身型清瘦,穿这身居家的常服。 “都是一家人,阿兄不用多礼。”崔氏抬手,侧头对嘉柔说,“昭昭,过来拜见舅父。” 嘉柔小时候,崔植曾去过一次南诏,对他还有印象。她上前行礼,崔植扶住她的手肘:“郡主,可不敢当。” “舅父还是叫我昭昭吧,不然显得生分了。”嘉柔背着手,轻轻笑道。 她小小年纪,容貌已经有人的容。崔植应好,抬手让她们进去。崔氏和崔植走在前头,崔氏问道:“阿兄叫我今回来,是因为她么?” 崔植脸上的尴尬之一闪而过:“阿念,叫你回来,正是你阿姐的意思。都这么多年了,你们姐妹俩还没放下那件事吗?” 崔氏目视前方,语气冷淡:“我没有这种阿姐。” 崔植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只领着他们往老夫人的住处走去。崔家系出清河崔氏,家大业大,院子修得十分典雅,各处以曲廊相连,竟有大半都是园林。 还没到老夫人的住处,就听到里面有谈笑的声音。院子里站着盛装的婢女,顺娘觉得吃惊,她们穿得比寻常人家的娘子还要好。 崔氏走入房中,崔老夫人坐在正中的檀香木塌上,鬓发银白,面容慈祥。而她身边是个穿着孔雀纹云缎裙,梳着朝月髻的富丽女人,发髻上着美的赤金步摇,光彩照人。 崔老夫人眼神不太好,定定地看着走进来的女子,声音微颤:“是我的阿念回来了?” “母亲。”崔氏快步走到崔夫人榻前,跪了下来,抓着她枯槁的双手,哽咽道,“是我,您身子可好?” 崔老夫人摸着崔氏的脸,一把抱着她,嘤嘤地哭了起来:“阿念,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崔氏亦动容,同样泪不止。离开的时候,母亲依依不舍地送了她很远,转眼十多年过去,她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母亲,阿念回来,是天大的好事,您怎么还哭了呢?”旁边的妇人摸着老夫人的背安抚道,“泪对您的眼睛可不好啊。” 崔氏闻言,放开老夫人,帮她擦眼泪:“母亲,您的眼睛怎么了?” 崔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岁数大了,什么病都来了。只是看东西没那么清楚,不要紧的。来,你坐我身边,快把昭昭叫来我看看。” 崔氏依言坐在老夫人的身侧,母女俩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嘉柔上前给老夫人下跪磕头,老夫人忙道:“昭昭是郡主,可不敢行这么大的礼!” 崔氏按着她:“您是她的外祖母,受得起这一拜。” 崔老夫人这才没说什么,含笑看着嘉柔。等嘉柔起身以后,对着那名妇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崔氏冷淡地介绍道:“这是舒王妃,你的姨母。” 第15章 第十四章 崔氏从没有提过这位姨母,嘉柔也没见过,但对她的事时有耳闻。 譬如她喜奢华,常在骊山的别业举办宴会,遍请都中的贵妇人,很会引领都城中的风向。传言她有一条用翠鸟的羽编织的裙子,各个角度看会有不同的光泽,十分丽。富贵人家纷纷效仿,导致都城附近的翠鸟差点灭绝,中还特意为此下了令。 本以为是个骄奢傲慢的妇人,看着又不像。 “见过姨母。”嘉柔行礼。舒王妃大大方方地受了,轻巧地说道:“第一次见你,备了份薄礼,你拿去玩玩吧。”说着示意身后的婢女将东西拿上来。 婢女将盒子打开,屋子里的人都发出惊诧声。 那是一对用和田玉打磨的夜光杯,杯薄如纸,光亮如镜,纹饰天然,贡品里头也找不到这样等级的。嘉柔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自然知道这对夜光杯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但她也已经看出来,阿娘跟这个姨母的关系似乎不大好,犹豫着没有接。 崔氏却开口道:“既然是舒王妃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了吧。”这口气分明透着客套和生疏,一点都不像是姐妹。 嘉柔这才收下,向舒王妃道谢之后,坐到了崔老夫人的身边。 崔植见屋都是女眷,自己留着也不方便,代子卢氏好好陪着,先行离开了。 卢氏亦系出名门,可跟两位王妃在一起,便有些不够看了,只能退居末座。她也送了一个见面礼给嘉柔,是一套刻着花开富贵纹样的金臂钏。 崔老夫人说,这是卢氏给二娘子准备嫁妆时,一并请都城中最好的金匠融了她当年陪嫁的黄金,特意打造两对出来,世上绝找不出第三套。 站在旁边的顺娘听了,不咂舌。这都城里的名门望族果然不同凡响,随便出手的见面礼,都是她一辈子没见过的好东西。相比之下,苴咩城的那些氏族,真算是小门小户了。 崔氏顺道介绍了顺娘,崔老夫人和卢氏倒没把一个庶女看在眼里,不过看崔氏的面子,还是赏了些东西。自然比不上给嘉柔的,但都是外头不常见的首饰,顺娘只觉得受宠若惊。 舒王妃打量她,忽然开口道:“这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子也安静,今年多大了?” 顺娘赶紧回到:“回王妃的话,小女今年十三岁。” “倒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舒王妃点了点头。 顺娘听了脸一红,没想到刚进都城,托了崔氏的福,竟然可以跟这样高贵的王妃说上话,心里还美滋滋的。 崔氏不愿让她们多接触,叫顺娘退到旁边。舒王妃起身道:“母亲,我也该进了。您很久没见阿念,好好跟她聊聊,过几我再回来看您。” 崔老夫人随口应好。她现在心思都在崔氏和嘉柔身上,对舒王妃就难免冷淡了一些。 崔氏更是没有接话,只当做没听见。倒是卢氏跟着起身道:“您怎么不多坐一会儿?长平郡主又在里闹了?” 舒王妃叹气:“是啊。她自小养在太后身边,子骄纵,听说要嫁给淮西节度使,竟然闹着绝食。太后特命我进去劝,我也只能试试了。谁教这桩婚事是大王一力促成的。阿嫂留步,我自己走就成了。”说完,她带着屋里近半数的婢女仆妇,翩然离去。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