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夷光在见到方皇后,正式开口之前,其实已经想好了,若傅御实在难以割舍家族亲人,那她便只能……忍痛割舍他了。 她的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要是没了她这个亲娘护着,谁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哪怕只为了她的孩子们,她也要先珍重自己,让自己活得更久,也活得更好 ! 那她与傅御之间的夫缘分,也只能,走到头了…… 即便届时她离了傅御的护与保护,极有可能更没有自保和保护自己亲人们的能力,至少她可以不用再强迫自己还要强忍恶心与那些害自己和自己孩子的人虚与委蛇,不用再继续受他们的气,到头来 依然落不了一个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虽然有时候的确傻,也不值当,好歹能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不过,也许她和两个孩子在傅御心目中的地位,能超过家族亲人呢? 那就太好了,只要他有几分意动,她便能尽量争取说服他,以贤妃与靖南侯太夫人的心,她们若是最终胜了,就算会放过傅御,只怕他后半辈子也别指望什么建功立业,志意得了,何况靖南侯太 夫人还未必肯放过他,恨织了这么多年,扭曲了这么多年,一旦心里的枷锁被打开了,再无束缚了,谁不想恣意与放纵呢! 所以傅御背弃家族亲人,已经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保护儿,更是为了自保了。 以他的有情有义,将来若是胜了,无论如何都会留靖南侯太夫人母子母女一条生路,绝不会赶尽杀绝的,那自然要把主动权尽可能抓在自己手里,不让自己做那案板上的,而尽量做剁的刀,—— 想来以此为切入点,应当能多几分把握说服他……吧? 许夷光想到这里,太慢慢的痛了起来。 再想到方皇后的态度,她的头就更痛了,就算她成功说服了傅御,说服不了方皇后,又有什么用? 光凭他们夫,不是她妄自菲薄,是真扛不过靖南侯府和贤妃母子这条大腿的,何况当中还牵涉到孝悌,就更难了……但就算再难,她既已踏出了第一步,便没想过要再回头,也回不了头了,那便只 能继续走下去,纵然碰得头破血,也在所不惜了。 像今这样,光天化之下,都差点儿被人谋杀了的情况,她此生都不想再遭遇一次了! 许夷光表面平静,实则头痛裂之时,方皇后则正与方嬷嬷说话儿,“……咱们方家已经几代单传,到宝哥儿这一代,更是只有他这一独苗了,还是他娘三灾八难,好容易才得来的,要是回头出个什 么意外,方家可就彻底绝后了,那本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如何对得起方家的列祖列宗?所以嬷嬷不必再说了,本不会答应的,不是因为信不过康宁的诚意,只是本不愿意答应而已!” 方嬷嬷闻言,就红着眼圈不敢再多说了。 可只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又开了口:“奴婢这不是心疼娘娘,替娘娘不值吗?县主说得对,凭什么娘娘一路辛苦陪皇上走到今,到头来这偌大的家业却只能白白便宜别人,您执掌了一辈子凤印,临到老来,也反倒还要屈居于妃妾之下啊?娘娘这些年有多苦,奴婢再清楚不过了,叫奴婢心里……奴婢有时候心痛到了极点,都会忍不住想,娘娘与其这样憋屈的活着,倒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最后博输了,好歹痛快了,也比如今强得多啊!” 第1051章 休想 “有什么可不值的?” 方皇后勾哂笑,“嬷嬷不能只想着本没得到什么,而不看本拥有什么才是,这殿的富贵与华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俯瞰众生的荣耀,古往今来,千千万万女人,可有几个享受过?若本 都不值了,其他人要怎么活,这里上上下下的女人,说到底哪一个的子不是黄连裹了金呢?” 话虽如此,眼角眉梢间却全是嘲讽之。 方嬷嬷已叫起来:“那怎么能一样?那些女人怎么能和娘娘比,她们也配?” 方皇后摆手:“配不配的,见仁见智。况放手一搏后,便是成了,小七说到底也不是本亲生的,谁就能保证他会一直事本若亲娘呢?且还有极大的可能成不了,本与母亲,乃至弟弟弟妹还罢了,到底都活了几十年,该见过的都已见过,该享受的也已享受过,宝哥儿大好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叫本如何忍心连累他?若人活在这世上,凡事都只讲求自己痛快,不管亲人们了,那与畜生又有什么分 别?” 方嬷嬷闻言,想到宝哥儿的玉雪可,再想到早年自己还未随方皇后进前,曾偶然见过的那些家里坏了事,被无辜连累的稚龄小儿们那脸眼的惊恐与茫然,到底不说话了。 那么艰难才得来的一个宝贝儿,又是那般的乖巧可人疼,连她都舍不得让他冒一丝一毫的风险了,何况娘娘呢? 半晌,方嬷嬷方叹道:“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全,奴婢到底片面了,何况那不过是县主的一面之词,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待查证,况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 方皇后道:“本怕的倒不是你担心的那个‘万一’,康宁与傅老四伉俪情深是出了名的,可即便如此,当初本生病的事,她也一字未告诉过傅老四,只怕时至今,傅老四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人 品与心,本还是信得过的。” 顿了顿,“只是就为了这点信得过,便拿自己和亲人家族的身家命来冒险,本到底还没无私到那个地步,本至多能做的,也就是将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拉她一把而已,也算是不枉费彼此相 这一场,谁让本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说到最后,又是一个无声的讽笑。 方嬷嬷看得默了默,低声道:“娘娘也是不得已……不过这事儿也真是有够匪夷所思的,若不是听县主亲口说来,谁敢相信呢?” 方皇后道:“康宁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所以九成九是真的。也不知靖南侯太夫人怎么想的,都已养得与亲生的一般无二了,又何必再画蛇足?不过这京城哪个高门大户没有三五件这样那样的密辛,除 了当事人自己,谁又能真正一清二楚呢?罢了,不说这些了,让人把本才挑的缎子,都送到府里去吧,本乏了,要歪一会儿。” 方嬷嬷忙屈膝应了“是”,服侍方皇后在大枕上歪好后,知道她看似在小憩,实则却是在想事情,动作乃至呼遂都越发的轻了。 一时回到伯府,许夷光因一路上都在暗自调节情绪,到车停下时,脸已恢复了过来,自信无论是谁,都再看不出端倪了。 不过她仍有些不放心,遂问大暑:“我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了吧?” 大暑仔细看了看,蹙眉摇头道:“夫人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可夫人您……真是没事儿吗?” 许夷光笑了笑,“我真没事儿,你也记得别在我娘和大寒几个面前说漏了嘴。” 至于傅御那儿,都到这一步了,她可不打算再瞒着他,就让大暑先与他透个底儿,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吧,何况就算她嘱咐了大暑,他相信她也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情传到傅御耳朵里的,她又 何必多此一举。 主仆两个正小声说着,就听得马车外传来了李氏的声音:“,你可回来了,没事儿吧?” 许夷光忙起了车帘,就对上了李氏含关心与担忧的脸,她忙笑道:“娘,我没事儿,您就放心吧。”一面说,一面就着大暑的手下了车。 李氏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身边,闻言犹不放心,又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见她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方松了一口长气:“我总算可以安心了,快屋里歇歇,吃点儿东西去,也瞧瞧燿哥儿燃哥儿去,他 们今儿比往都乖,要不说‘母子连心’呢……对了,打发个人去一趟九芝堂,告诉伯爷县主平安回来了,也省得他一直都悬着心。” 汪思邈再放心不下许夷光,医馆还是必须去的,所以一如既往打早就忧心忡忡的出们了。 一旁吴妈妈忙应了,自吩咐小子去了。 李氏方携着许夷光回了正院去,待立夏大寒几个服侍她更衣梳洗后,立刻亲手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你快趁热吃,从四更天一直饿到现在,必定早饿狠了。” 一面还不忘笑着安抚榻上手舞足蹈个不住,嘴里也“啊啊哦哦”个不住的燿哥儿炼哥儿,“娘肚子饿了,等吃了,再抱你们,跟你们玩儿啊,别着急……” 许夷光也空笑道:“真是两个小黏人,明儿娘要是不得不离开你们三五七的,你们可该怎么办?” 脸上在笑,看着儿子们天真无的小脸,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钝痛,但更多还是坚定,无论是谁,都休想将他们母子分开,更休想伤害她的宝贝们! 吃过面,又陪着燿哥儿燃哥儿玩了一会儿后,李氏见许夷光明显乏了,遂催她回房睡觉去,“孩子们就仍留在我这儿,你先回房好生睡一觉去,不然熬坏了身子,将来上了年纪,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许夷光的确身心俱疲,便点头应了:“那就辛苦娘了,我睡半个时辰便过来。” 说完亲了亲孩子们,在李氏的嗔怪中:“自家母女,说这些做什么呢?”带着大寒回了听雨轩去。 第1052章 宁为玉碎 回到听雨轩,胡妈妈几个见许夷光安然无恙,又听许夷光说了之前与面对李氏时一样的说辞:“我早说了里还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在,哪里就轮到一个小小的贵嫔为所为了?那更是皇,最讲上下尊 卑、规矩礼体的地方,不是旁的地方,所以我只与许宓远远打了个照面,连话都没说上,便已散了,娘就是心。” 也就与李氏一样,把那口一直提着的气松了,听命各自散了。 惟有大寒,在服侍许夷光歇息时,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您并没说实话,今儿在里,您不但见到了丽贵嫔,她还大大的为难了您吧?我看您和大暑的脸之前都有些不大好,可不像是什么事都没 有的样子。” 而且太夫人与里娘娘好容易才得夫人进了,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夫人全身而退? 许夷光看了一眼大寒,叹道:“你自来心细,我就知道定然瞒不过你,我也没打算瞒你,因为事情比我们预期的,还要糟糕,还要过分……” 就把事情大略与大寒说了一遍,末了冷笑道:“我是说他们怎么一点不担心我越发的得罪许宓,让许宓越发的恨我,乃至恨屋及乌,让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敢情是打着一石多鸟的主意!” 大寒早已是遽然变,“她们竟敢在皇里,还是众目睽睽之下都动手杀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夫人,这么大的事,可得立时告诉四老爷,让四老爷尽快赶回来才是,不然谁知道她们疯魔之下,后边 儿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夷光沉声道:“不用我开口,大暑也会立刻告诉傅御的,算着时间,他的事应当也该办完了,想来不就能回来了。至于那几个疯子,才事败了,想来短时间内,应当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到底这京城 还轮不到他们一手遮天!” 大寒却仍是眉头紧皱,咬牙道:“话虽如此,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也不知他们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就真一点不在乎四老爷这个亲儿子和亲弟弟的受……” 后边儿的话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若他们真在乎四老爷的受,当初也不会有松香丁香意图谋害夫人和两个哥儿的事发生了,说到底,他们本就是有恃无恐,吃定了四老爷就算再气再恨,也不可能让他们为夫人和两个哥儿偿命! 许夷光无声冷笑。 本来就不是亲生的,自然用不着在乎傅御的受,甚至必要时候,连傅御他们都可以一并除去,而不皱一下眉头了,何况他们母子三个! 大寒半晌方颤声道:“那夫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万一四老爷回来后,仍跟上次一样,又没法,也做不到与他们认真计较了呢?” 四老爷是夫人若命不假,对两个哥儿也疼有加,可手心手背都是,还涉及自己的身家前程,他除了和稀泥,能怎么着呢? 问题是,还有五皇子夹在当中,太夫人与娘娘又必定是容不下夫人,同样的事情势必还会再上演的。 难道就让夫人一直委曲求全,到头来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死个不明不白不成,别说夫人自来刚烈有主见,眼里不得沙子,便是她一个奴婢,都忍不了了! 许夷光淡淡道:“我对傅御还是有信心的,他对我们母子的心,我从不怀疑,何况手心是,手背可未必……当然,若他仍不能决择,我也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可是夫人,您也不能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啊,四老爷对您如何,我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的!”大寒眼睛都急红了。 她是舍不得许夷光和燿哥儿燃哥儿受委屈,所以才这般的愤怒,这次可跟上次不一样,上次还有一层所谓“误会”的遮羞布,这次却是连遮羞布都没有,她知道的也更多了! 可她更不想母子三人与傅御分开,那样心心相印的一对夫,那样幸福美的一家人,理当幸福美到永远才是! 何况没有了四老爷护着,夫人与两个哥儿腹有丽贵嫔虎视眈眈,背有侯府与五皇子步步紧,处境岂非越发艰难,越发危险了? 许夷光反倒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大寒的手道:“你别着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指不定能等来什么转机呢?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好了,我是真的困了,要睡了,你先出去吧, 记得一个时辰后叫我起来。” 大寒还待再说,见她又是一个哈欠,显然困得狠了,到底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轻声应了“是”,无声退了出去。 心里却仍都是担忧与不安,方才还心盼着傅御能快些回来,这会儿倒又矛盾的盼着他能晚些再回来了,不相干的人手段使尽,也只能伤身,还能毫无顾忌的还回去,在乎的人却轻而易举便能让 人痛彻心扉,一蹶不起……四老爷可千万不要让夫人失望才是啊! 大寒出去后,许夷光虽呼平缓,一动不动,看似睡着了。 却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一直都是醒着的,倒不是不困,而是脑子里紧绷着的那弦住了她的困意——才在生死悬崖边上徘徊了一圈回来,就能立时好睡,这心得多大? 而且真正的危机可不是已经解除了,而是刚刚开始,她就更没法儿安睡了。 也不知道傅御几时能回来,回来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她真的不想他,她再不心痛他,这世上也没人会真正心痛他了。 可要让她继续与一群妄图谋害她和她孩子的凶手相亲相一家亲,也绝不可能……辛寅到底几时能带了那个傅实回来啊,老天爷就不能再发一回慈悲,再善待一回好人吗? 李氏与胡妈妈等人好糊,汪思邈却是不好糊,晚间一背了李氏,便低声问许夷光:“,许宓今儿真个没为难你吗?你瞒得过你娘,可瞒不过我,只要我安心要打听,又怎么可能打听不到?所以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的好,我可不想都事到临头了,别说帮忙了,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那我这个师叔也白做了!” 第1053章 不留余地 许夷光让汪思邈看得心一跳,忙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师叔,我今儿的确遇上许宓,也的确被她羞辱了几句……师叔别急,真的就只是羞辱了几句话而已,那可是皇,许宓又是皇上的新宠,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挑她错处的众矢之的,她怎么敢轻举妄动?也就只能说几句狠话,过过嘴瘾而已,于我来说,本不痛也不,所以我才没告诉娘的,也省得她白白担心,师叔若是还不信,就尽管 打听去吧,一打听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糊你了。” 一半真一半假的,师叔想来便不会怀疑了,皇内院的事,又岂是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外臣能事无巨细打听到的? 果然汪思邈有几分信了,“真的,她真的只是犬吠了几声?” 许夷光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不然她还真敢公然的对我动手,刁难我不成?我也不是那软柿子,任她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所以师叔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反倒经过了今的短兵相接,我摸着了她的一些底,皇上是宠她不假,可就跟宠小猫儿小狗儿没什么区别,实则一点实权没给她,她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大使唤得动,两个年纪大些,看着颇有体面的姑姑,言语间对她还很是严厉,可见她就 是表面光鲜,厉内荏而已,实在不足为惧。” 这番说辞总算说得汪思邈剩余的几分疑虑也消了。 也是,若真吃了什么实质的亏,她就算再怎么遮掩,难道还能瞒过他一个大夫的眼不成? 而看她的样子,分明什么皮之苦都没受,那言语上吃点小亏,也就犯不着计较了,总不能狗咬了人一口,人也扑上去咬回来吧! 汪思邈这才不再多说,逗儿子和外孙们去了。 心里却仍免不得忧心,总要把许宓这颗定时炸弹给尽快拔了才成啊,不然以后大家都别想睡安稳了! 许夷光则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把师叔也给瞒过去了,接下来只要靖南侯府不再盖弥彰的打发人上门来见她,来一通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与同仇敌忾,想来娘与师叔段时间内当不会再动疑了。 可以靖南侯的能屈能伸,怕是明便会等不及打发人上门来见她,试探安抚她,好把彼此间那层已然然无存的遮羞布,又给挂回去吧? 许夷光果然没预料错,次上午,靖南侯府便来人了,来的却是甘氏与赵妈妈,打的旗号则是‘探望四婶婶和两位小弟弟,给四婶婶和亲家伯爷与夫人送庄子上才进上的新鲜野味儿和果菜来。’ 若只是赵妈妈来,许夷光本不会见,甚至靖南侯夫人亲来了,她也不会见。 偏来的是甘氏,两辈子待许夷光都毫不吝啬释放善意的人,如今又怀着身孕,不论是出于情谊,还是大夫的医德,许夷光都做不到将甘氏拒之门外。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