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敷与身边的谢太尉对视了一眼,也都是心有余悸,叛的代价太大了,倘若这次庾世道换成了个莽夫,入城便杀,士族只怕早已血成河。 于是二人也出列道:“臣也以为叛该彻查。” 司马玹的手指骤然一停,手心里的扶手像是成了冰,让他的手指都冰凉地失去了知觉。 但他神情还很平静,在殿跪着的人大臣等待的眼神里轻轻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便依诸位卿所奏。” “陛下英明!”山呼之声震耳聋。 司马玹抬了一下手,殿中安静下来,他道:“若无他事便退朝吧,战事刚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诸位卿要各司其职,不得耽误才是。” “陛下且慢。” 司马玹刚起身,脚步又停了下来。 白仰堂又在下方拱手见礼:“据东海王司马炜与那一十八个叛贼的口供,老臣要状告十三年前江北士族之的主谋,请陛下稍慢退朝。” 司马玹脚下未动,居高临下地看下来:“太傅要状告何人?” 白仰堂的脸从宽袖中缓缓抬起来:“老臣要状告当朝帝王,司马玹。” 朝哗然。 司马玹脸上渐渐出笑来:“太傅会说这话,想必是受凌都王唆使吧?那一十八个叛贼全在凌都王手中,他至今不肯退兵,如今矛头又直指向朕,莫非是有不臣之心?” 朝皆知白檀与凌都王的关系,白仰堂帮着自己的准女婿似乎也说得过去,许多大臣也都将信将疑。 白仰堂道:“老臣只是就事论事,不希望叛再重演,致使山河蒙难,百姓受苦。既然陛下已经将此案由王丞相和谢太尉等世家主审,那么老臣自然要当朝递状述。若查清后还了陛下清白,老臣便会以妄告君王之罪论处,绝无二话。” 王敷本还以为他脑子了,结果看他这么认真,不又跟谢太尉眉来眼去地换眼神了。 司马玹温文尔雅地笑着点头:“说的是,朕也不希望叛再重演,所以要防患于未然才是。” 殿中一片沉寂,总觉得陛下话中有话。 军营里一早就开始练了。 白檀因此被吵醒,并未睡够,浑身都还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吃饭的时候司马瑨进了帐内,搁下佩剑,坐在她身边,托着她软软的肢道:“若是想回东山去,我便安排士兵送你。” 白檀半闭着眼睛拨着碗里的白粥:“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就想睡……” 司马瑨失笑,托着她的脸捏了捏,她全然没有平时的脾气,实在还困着,一点也不挣扎。他偶然来了兴致,低头凑过来含着她的吻了一通,白檀被堵得不过气来,终于完全清醒了,捶了他一下。 “昨晚就被你们讨论的事吵得没睡好,能怪我么?”白檀嘀咕了一句。 司马瑨挑眉:“昨晚的事你都听到了?” “嗯。”白檀啜了口粥,抬眼看他:“你之前不肯退兵,我还以为你是要动武了呢,还在担心。” 司马瑨冷笑一声:“贸然动武只会被宣扬为叛,届时就算司马玹认罪也只会被认为是为我所迫,并不算公诸真相。” 帐外忽然传来沉重的闷响,白檀诧异地搁下碗筷:“怎么了?” 司马瑨已经走了出去,她赶紧也跟了出去,就见护城河上的吊桥被缓缓收了起来,城门轰然一声紧紧合上了。 城头上方站着高平,声音顺风传了过来:“陛下有旨,都城叛贼已清,敕令凌都王即刻退兵回营,否则等同叛逆论处!” 白檀皱着眉看向身边,司马瑨却还在笑。 “你还笑得出来?” “困兽犹斗,猎人自然要笑了。” ☆、第66章 狡诈 高平关了城门后就立即赶回中复命。 他觉得陛下这么快就做出了应对,一定是成竹在,万事在握的,可眼前的司马玹却双手撑着桌案,看起来分外颓然。 御书房里的熏香袅袅淡淡,氤氲着他的眉眼都淡了下去,像是隔着云里雾里,怎么都看不分明。 “陛下……”高平竟生出一丝心慌来:“白太傅可要处置?” “如何处置?”司马玹嘴角的笑很干涩。 白仰堂就算要死,也应该是在他洗了嫌疑之后正大光明地以妄告君王之罪处死,若是死得不明不白只会惹来更多的猜疑,甚至容易落下口舌,让司马瑨借机攻城。 只差一步,只要那些叛都落在他的手里,就绝对不会是这般光景。 而现在,他只能借对付司马瑨来转移世家的视线,断了他们查下去的线索。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内侍许是受到了气氛不对,连通传都带着几分小心。 司马玹缓缓坐正,朝高平挥了一下手。 白唤梅扶着后慢慢走进殿内时,司马玹已经站在窗边,外面一天星斗,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入了神。 白唤梅在他身后艰难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得知叔父当着朝文武质疑陛下,臣妾有愧。” 司马玹似乎没听到,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连忙扶她起身:“妃快起来,此事与你无关。太傅品行高洁,料想是被人利用了,朕并不怪他。” 窗外有风,他顺手关起了窗户,亲自扶着白唤梅坐去了榻边。 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使心里没情,面上也能做到对人无微不至。白唤梅脸上笑得:“陛下深明大义,臣妾也就安心了,此事莫不是凌都王的主意吧?” “大约是吧,想必是因为那假遗诏的传闻而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司马玹叹了口气,挨着她坐下,和颜悦道:“妃不必担心,早些回去安歇吧,你临盆在即,不要四处走动了。” “臣妾如何能不担心呢?”白唤梅低头抚了抚腹间:“臣妾不担心自己,只担心腹中皇儿。” 司马玹的视线落在她腹间,不柔了几分,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朕不至于一点后路也没有,凌都王若步步紧,朕也只能大义灭亲了。” “陛下莫非还有援军?” “算是吧。”司马玹笑了笑。 白唤梅眉眼微动,温柔地垂下眼:“那臣妾就真放心了。” 这漫天的星光,在城门边观望会愈发清晰。 白檀倚着营门看星星,时不时朝对面的城头看一眼,上方火把摇曳,守军不断,还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 远处马蹄阵阵,司马瑨带着几个人从外面疾驰而归,携带一地尘土,本要直冲入营,看到白檀在门口,便停了下来。 “怎么,这是在接我?”司马瑨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身后的人,走到白檀身边来。 白檀抬头望天:“你不懂,我们读书人就喜赏星赏月,与你没多大关系。” 司马瑨笑了笑,顺着她的视线往城头上看了一眼,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牵住她朝中军大帐走去。 揭开帘子入帐,祁峰顾呈都在,案头上放着刚送来的边防军报。 司马瑨松开白檀大步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不过片刻便又随手丢了回去:“先前贵妃送了消息过来,司马玹还有援兵可用。眼下秦国见无利可图已经退兵了,料想他是要调荀渊来都城。这军报比往常晚到了几,可能荀渊早已出发了。” 白檀毕竟对朝中之事了解不深,想了想道:“我只知道荀渊镇守西北一带,陛下何必大老远地调他来?” 司马瑨道:“颍川荀氏一族世代忠良,不涉足皇室纷争,荀渊自然也不例外。司马玹在都城和周边的势力都因为庾世道的叛而受了折损,如今会用他一点也不奇怪。” 白檀不拧眉,这么看来还是难对付的。 顾呈话道:“殿下也不用担心,毕竟荀渊远在边疆,到都城至少要几个月,早着呢。” 祁峰也点头附和:“就是,那时候说不定都改朝换代了。” 司马瑨冷冷瞥他一眼,祁峰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讪讪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边疆离都城是远,可他们要是走叛军所走的那条路的话就会快许多。” 白檀细想了一下:“这条路快是快,可也会像之前的叛军那样在长江对岸止步,他需要人相助才能渡过长江吧?” 祁峰拍了一下大腿:“属下现在就带人去江边堵住姓荀的小子!” 白檀白了他一眼:“你堵他做什么?荀渊又不是叛军。” 祁峰正积极着呢,被她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不有点冒火:“白菩萨,你到底帮谁啊!真是……”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司马瑨正幽幽地盯着他。 “没错,你不能去堵他,否则本王就会被定为叛逆,正好让司马玹有借口对本王出手。”司马瑨顿了顿又道:“不仅不能堵他,你还要带兵去接应他渡江,保证他顺利到达建康。” “……”祁峰觉得人生越来越艰难了,殿下宠白菩萨已经宠的丧失理智了,心好累啊! 司马瑨倒是丝毫没有这自觉,待祁峰和顾呈一离开,便伸手揽了白檀到身边:“明我就送你回东山吧?” 白檀忽然想起他问这话已经好几遍了,终于觉出些不对来:“怎么,你这是有什么打算不成?” 司马瑨知道瞒不过她,点了一下头:“司马玹关城门就是想我出手,好给我定个叛逆罪名正大光明地除了我,或大或小,迟早都会有一战,你待在营中不方便。” 白檀忽然一把抱住了他:“你知道此次若是败了,你就是臣贼子,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司马瑨很清楚这话的分量,揽紧了她,垂眼“嗯”了一声。 白檀又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那你还叫我走,走去哪儿不是一样,你若是叛逆,我能有好子过?” 司马瑨蹙了一下眉,拉下她的手叹息:“竟然已经赶都赶不走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白檀眼角了一下。 晚上这一觉睡得很好,结果第二一大早白檀又是被吵醒的。 这次却不是因为士兵们的练,而是因为城头上又传来了高平的呼喊。 司马瑨自然早早就起身去训兵了,不在身边。她起身穿戴,走去帐门边,挑开帘子看出去。 天气不大好,明明是暮时节,却起了很大的风,高平在上方重复着近来每天都会说的那番话:“陛下敕令凌都王即刻率军回营,否则以叛逆罪论处。” 司马瑨之前都没理会,今却带着祁峰和顾呈跨马冲出了营去。 在护城河边勒马,他仰头看着上方道:“本王是为肃清叛军才没退走,陛下不领情便罢了,居然还要将本王定为叛逆?实在说不过去吧。” 高平抱拳:“凌都王请回吧,城中已经没有叛军了。” 司马瑨把玩着手中的马鞭:“是么?” 高平从上方看不清楚他神情,只觉得那句反问有些古怪。 不过片刻,城楼下冲上来个士兵禀报,说城中发现了叛军踪迹,正在秦淮河畔逃窜。 高平脸铁青,只希望司马瑨没有听到那禀报声,但显然未能如愿。 司马瑨的手轻抚着马鬃,含笑不语,他身边的祁峰却是冷嘲热讽开了:“看来指望高统领来肃清叛军是不可能了,既然你做不到,何不能打开城门让殿下出力呢?” 高平面无表情地抱了抱拳:“不劳凌都王费心,下官自当竭尽全力,定不辜负陛下所托。”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