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的不好,简直有大雪封山的意味。东山上的学生们每上山下山也是辛苦,那些个接送的仆人更是不易。 白檀在学生们面前虽然一直端着庄重严肃的架子,但心底还是很疼他们的,若在以往,早就休课让他们不必奔波了,然而今年她却没有休课的意思。 这些学生眼看着都已长成翩翩少年郎,可能没多久就要离开身边了,她是有些不舍的,自然能多教些东西就尽量多教一些。 结果每只顾着授课,就将跟陈凝的约定给忘了,直到好几个学生过来向她请假。 周止为首,端着盏茶奉到她小案上,解释原因道:“朝中即将冬猎,今年学生们年纪到了,要随长辈们去乐游苑见识见识,还望师尊准假。” 白檀这才想起这茬来,忙问:“冬猎定在哪天?” 周止道:“就在明。” 白檀扶额,赶紧吩咐无垢准备。 果然,第二一早陈凝就领着个小道童过来了,站在门边甩着拂尘掸着寒气,一个劲催促她上路。 毕竟会有许多世家大族出现,白檀不能太寒碜,将自己唯一那件猩红的狐裘披风取了出来,还稍稍在脸上施了脂米分,居然比那晚赴宴还讲究。 原本只决定自己去,后来想想不方便,她还是带上了无垢。 皇家道观的待遇自然是不同的,陈凝此行还有专人接送,马车真是宽敞的叫人眼红。 白檀坐在车上心里一个劲地嘀咕,人家去打猎,他一个修道的跑去搀和什么,杀一只猎物就超度一下? 天上头暖融融的,地上的积雪却还没有化净。 自北篱门入城,穿过东门桥就到了乐游苑门口。白檀系好披风下了车,刚刚走入苑内,就看到白栋和几个世家子弟凑在一起打马而行。 她担心她父亲也来了,故意叫无垢慢行一步,避开了他们。 苑内行已全部洒扫过一遍,除了必行的道路之外,积雪都还留着。苍石青松,白雪顶,倒成了别样的景致。 这种时候皇帝是不会待在殿内的,而是扎营在山林脚下,山林之内便是猎场。 陈凝脚程快,已经到了营帐前,远远朝白檀招手。 白檀知道他要去皇帝身边陪侍,故意在行道上磨蹭,一边找机会身。没想到司马玹竟然刚刚从外面过来,步辇行至此处,恰好撞了个正着。 她拎拎神,见了一礼。 司马玹早已听陈凝奏报过要带她来,并不惊讶。他没下步辇,稍稍侧身靠在扶手上,低声道:“那是朕唐突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白檀讪讪:“陛下言重了,我已经忘了。” 司马玹笑了笑,嘴翕张,却没再说出什么来,摆摆手示意继续起行。 白檀目送他入了帝帐,本还有点慨,结果看到陈凝在门口默默盯着侍卫手里驯养的鹰看着,一下情绪就没了。 这货不会想养鹰了吧?死心吧,鹰也是斗不过煞神的! 每年真正行猎的最佳时机在猎和秋狩,冬猎其实主要是为了世家子弟之间展示武力,活动筋骨。 山林里面积雪混着积叶,据说为了接冬猎,近来特地没有投喂其中野禽,这几正是兽类凶猛之时。 司马玹入了营帐后,其他世家子弟立即呼朋结伴地涌过来见礼,个个胡服长靴,臂挽长弓,其中还有周止、刘通那几个学生。 司马瑨一身玄黑胡服,跨于马上远远看着,那张脸被衬得愈发肤白朱,然而间佩剑,背后负弓,再美的颜也被这架势给染出几分肃杀来。 王焕之缓缓打马过来,竟是一身宽袍大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游山玩水的呢。“啧,殿下今又比往常貌美一分,不行了,在下以后都不敢直视殿下了。” 司马瑨本懒得理会他的口无遮拦,抬起手中马鞭朝那群世家子弟中一指:“看到那个少年没有?” 王焕之眯眼望去:“长得不错,但远不及殿下。”他是美之人,第一眼只看外貌,无论男女。 司马瑨道:“他叫周止,看年纪也快到入仕的时候了,你记着留意一些。” 王焕之如今在吏部任职,这意思无非是要他保人家仕途顺畅些,必然是觉得此人可用。他留心看了几眼,视线忽朝远处一瞥,那里站着金冠绶带的皇室宗族,却没一个人来与司马瑨打招呼。 “如今有实力的藩王不下五六人,不知殿下的对手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呢?” 司马瑨幽幽一瞥,收回视线:“是对手自会跳出来。” 王焕之笑着点头:“听闻都中混入了一些可疑之人,殿下可得留意。”说完沉下脸调头往反向走,看上去像是刚刚与司马瑨闹了不快,反正在别人眼里他们本就形同仇家,绝不会想到他们刚才谈话气氛如此融洽。 司马瑨打马准备往山林间去,没走几步就瞄到了那一抹腥红的人影,拢着手缓步行走,背后积雪的白托着她披风的红,这搭像是他前尝过的糕点,看着便想咬一口试试。 他轻轻舔了舔,紧接着却发现她行走的方向是帝帐,瞬间冷了脸,手下马鞭一,疾驰而走。 白檀其实并不是要去帝帐,而是要去帝帐后方的贵妃营帐。 方才一个内侍过来通传,说是白贵妃请她去见,她这才知道白唤梅也来了。 反正这会儿大家都去打猎了,还没猎物可以放生呢,她先去见见堂姊也好。 两个女打起帐帘,白檀示意无垢在外等候,矮身进去,瞬间觉得温热扑面,帐中点了熏香,炭火烧得极旺。 白唤梅一袭淡紫装,描画着细的妆容,见到她进来,立即起身来:“阿檀,我好多年没见到你了。”她一把扶住要见礼的白檀,示意左右退去,拉着她坐下来,“这些年你一个人在东山过得好不好?” 白檀含笑点头:“好得很,自由自在。” “你……”白唤梅忽然吐吐:“你当初是不是因为陛下选了我入才离家的?” 白檀诧异地看着她:“阿姊何出此言?我离家是因为与家父不合,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唤梅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以前与陛下好,以为你一直是对他有意的。” 白檀失笑:“阿姊也知道我那时候还小,谁年少时没有个憧憬的幻想。我若真有那份心,今又岂好意思来见你?如今我只钦佩陛下君子风范,再无其他,阿姊千万不要多想。” 这是实话,她不是个扭捏于情的人,亲情都能抛了,这么点念想自然也早就放下了。 白唤梅叹息:“你不要以为我是介意才这么问的,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陛下的事我本就不怎么过问。我甚至还想着,你若真对陛下有心,那入了我倒还有个伴。” 白檀讶异:“我看宴那晚阿姊弹曲传情,分明与陛下琴瑟和鸣,何出此言?” 白唤梅垂了眼:“深之中讲什么真情呢?那晚不过是演来给大家看的罢了,我对陛下没那么上心,陛下对我也只是丈夫之责,彼此相敬如宾罢了。” 这还真是出乎白檀所料,她以为堂姊是被深锢了才气,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只是故意演出来的。 “陛下既然会择阿姊入,必然是有情的,只不过他生温淡,所以阿姊才会这般认为吧。” 白唤梅摇头:“我心里很清楚,他当初选我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 “因为你是乐才?”白檀想了一下,以前倒没发现司马玹有多喜音律啊。 白唤梅没回答,只握紧了她的手:“我一直羡慕你的勇气,能说走就走,不像我,只能接受安排入为妃。” 她是再柔和不过的人,当初要她入丝毫未见反抗,白檀一直以为她是愿意的。 “阿姊此言差矣,我离家有勇气,你为了家族入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勇气呢?” 白唤梅闻言怔忪,忽然抬手覆住脸,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指滚出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么多年身处深,族人只会告诫她如何讨得圣心,如何保住地位,却从未有人说过这样一句体己话。 陛下至今无后,很快王谢大族的女子也会入,而中之位还空悬。太原白氏不过近些年才兴旺些,如何能够抗得过?她肩头的担子一重过一,何尝不委屈? 白檀一时百集,拍了拍她的背道:“陛下龙章凤姿,未尝不是良人,只要阿姊放宽心对他,他必有回报。” 白唤梅捏着帕子细细拭了拭眼角,脸上又带出笑来:“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听说你做了凌都王的恩师,他这人是不是很难应付?” 白檀捏了捏眉心:“最近的确有些难应付……” 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啊! 话说到此处,帐外忽然一阵动,一个内侍匆匆跑进帐内道:“娘娘,不好了,有只老虎冲出了林子,眼看就要往这边来了。” 白唤梅惊而起身,脸都白了几分。 白檀走去帐门边观望,看见换上了胡服的司马玹打马而来,远远便在喊:“保护贵妃!” 高平领着侍卫很快便冲了过来,要护送贵妃离开。 白唤梅怔了怔,起身时已经姿态端庄:“保护陛下要紧,臣妾与陛下同进退。”说完这话她才跟着侍卫出门。 白檀走出帐外,看到司马玹接过白唤梅的手一起朝远处走去。 这才是他手该伸出的方向。那他朝自己伸出的手也许是出于好,也许出于多年的情,但发乎情止乎礼。倘若他毫不克制,无外乎是仗着皇权为所为,但他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顾及他人,也知道自己的责任。 这样的司马玹比以前的豫章王更值得她敬重。 寒风刮的有点喧嚣,无垢哀怨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师尊,您不觉得您忘了什么吗?” 白檀回神,顿时剁了一下脚:“对啊,谁来保护我啊!” 无垢撒腿就跑:“快跑吧!” 白檀脚刚迈出去,身后马蹄声急促,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只觉得间一紧,整个人都被携了起来,下意识伸手一抓,抓到的是镶玉绶带,一抬头上司马瑨的双眼。 “恩师可别只顾着看陛下,连命都不要了。” “……”白檀无暇计较他这话,转头去看无垢,一支冷箭贴着她的鬓角划过,惊出她一身冷汗。 “殿下小心,有人行刺!” 司马瑨将她摁进怀里,伏低身子轻笑:“多谢恩师关心,不过他们要刺的应该是你。” ☆、第20章 入瓮 白檀用一辈子的节发誓她没得罪过谁,所以实在不明白有谁会行刺她。 不过纵然心里有再多疑惑,眼下也不是谈的时候。 司马瑨带着她一路疾驰,却没有出乐游苑,反而入了山林。 一路上看见侍卫们频繁走动,但都是忙着捕虎和护驾的,似乎本没人察觉到那支冷箭。 林中积雪很厚,只得勒马停住。司马瑨将白檀抱下马,撰住她的手朝前走。 一时只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白檀记挂着无垢,回头望了一眼,不慎脚下一撇险些摔倒,恰好一支冷箭来,险险地贴着她身后擦过,将披风割出了一道口子。 她大骇,不会吧,还真是冲着她来的啊! 司马瑨扯紧了她,脚下加快,两侧忽有脚步急促的接近,刀锋冷冽,左右夹击刺来。 眼看避无可避,司马瑨却比他们更快,剑而出,一剑封喉,将白檀挡去身后,换手又是一剑,二人顷刻毙命,直直倒地,声音都没发出来。 白檀惊愕地捂住嘴。当年在吴郡避难时她也见识过叛军杀人的场面,但这么近看到是第一次,人被拉着跑出去很远还有些发懵。 不多时前方传来呼喝之声,是祁峰和顾呈领着人赶来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