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生所盼的,都是那种寻常人家的父子手足亲情,而不是被皇权所扭曲之后的那副丑陋样子。所以他听说石咏将要去到“那个地方”,立即心生喜赞叹,并且衷心期盼自己,来生也能够见识到这种“福气”。 果然只听十三阿哥继续轻声道:“若有来生,希望能是在那里,与大家重聚……” 接着他的声音再度微弱下去,石咏则伏在榻前,早已泣不成声。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石咏听见十三阿哥在自己耳边开口:“茂行,去请皇上进来吧!我有话想要对皇上说。” 石咏赶紧拭了泪,应了一声,赶紧起身出去,推开房门,正见到雍正一张臭脸在屋外。 雍正见到石咏出来,脸是泪,原本以为十三阿哥有什么不好,吓了一大跳,可是待听见石咏请他进去,雍正一颗心才稍稍放了放,随即狠狠瞪了一眼石咏,心想总算你这小子也还有点儿良心,随即一转身,立即进屋去了。 石咏呆呆地立在屋外,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生平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与强烈的情。他自忖能够平静地接受眼前的现实,可偏生那泪水沿着面颊止不住地往下淌,本无法控制。 按说石咏是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这个时空里面对旁人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认同,然而与十三阿哥相这十几年,十三阿哥却以他的高尚、坚定、友与宽容深深折服了石咏,让他无法不从心底生出尊重。 更有甚者,石咏在这个时空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在与十三阿哥相识的这么长时间里,他可能不自觉地将对方代入了“父亲”这个角,不断去学习十三阿哥为人处世的法子,并每每在关键时候,对十三阿哥生出依赖。 早先听说十三阿哥垂危,石咏内心便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如今他更加真真切切地觉到这位父兄一般的人物就要离他而去了,此后再也无法相见。当初八阿哥在九阿哥灵前哭成狗,而石咏这会儿也已经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稍不留神就会哭得连狗都不如…… 这一次雍正皇帝进入十三阿哥的卧室,大约待了有大半个时辰。屋外的人都听见雍正与十三阿哥对答,十三阿哥气弱,外头人都听不见他说什么,但是雍正屡次劝阻,“不要再说了”“你身子要紧,等你好了再说”。但大约都没有拦住十三阿哥,这一对君臣始终在卧室内对话,直到后来,雍正的语声转悲,而十三阿哥的声音便再也听不见了。 夜已深沉。 雍正皇帝从十三阿哥的卧室出来,面沉重,脸上似有泪痕。 一起候在院子里的人大多明白了,一起跪下去,人人强抑着不敢号哭。但是这许多人聚拢在一起,依旧是哭声四起。二门那里,云板被敲了四下。怡亲王的丧信立即被送了出去。 雍正立在门前,沉默了良久,深一口气,举头望着夜空,片刻后才道:“怡亲王是朕之手足,朝之良臣。早先阿其那包藏祸心,扰国是,隆科多作威作福,揽势招权,实赖怡亲王一人然独立于其中,镇静刚方之气,才没有让得逞。” 雍正说到此处,兀自无法消解对八阿哥的怒气。若是当初八阿哥没有与隆科多夺权政,也不会让十三阿哥劳心劳形,让他的病情在短时间内急速加重。 “怡亲王过世,朕痛失手足,而朝中痛失贤臣良将。朕中哀恸之情,无法以言语表达。” “今赐怡亲王允祥,改名‘胤祥’,与朕之名讳重一字,无须相避,其爵位世袭罔替,子孙继承,无须降等。胤祥以和硕亲王规制治丧,并配飨太庙。谥号为……‘贤’!” 怡亲王府中的人全部伏下行礼,谢主隆恩:这是本朝前所未有的哀荣,谥为“贤”,配飨太庙,这些都罢了,关键是雍正皇帝竟令十三阿哥无需避讳,将名字改回来,改用那个和他一样的“胤”字——以示他们到死都是兄弟。 然而石咏对此一无所见一无所知,巨大的悲伤蒙蔽了他的眼他的耳。自此开始,他始终沉浸在这悲痛之中,迟迟没有办法挣。旁人痛哭涕如丧考妣的时候,石咏却自此收了泪,他已经痛到哭不出来。 ——十三阿哥的音容笑貌,都已成绝响,他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在往后怡亲王府上治丧的将近两个月中,石咏一直浑浑噩噩的。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亲近的人却都明白他伤痛太甚,以至魂不守舍。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联袂过来宽他,十三福晋特为去寻了如英说话,要如英帮着排解石咏。 除此之外,石咏的痛苦,也都教雍正看在眼里,这位对石咏原本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次难得再没多说什么。 怡亲王府治丧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很多事。 例如贾雨村在石咏“悍然”将他扔到永定门外之后,更加详细地“编纂”了几件石咏与“阿其那”勾结的证据,往上级那里一送。官员们不敢怠慢,层层又递到了雍正皇帝手中。 雍正其实早已在十三阿哥手中看过石咏的那些“拼音信”,并不认为石咏与允禩有什么勾结。另外,贾雨村奉上的“证据”明摆着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告密揭发石咏,正应了石咏当在十三阿哥病榻前之言,雍正初时还将信将疑,眼下却被贾雨村这等行径狠狠地打了脸。 于是雍正狠狠发作了贾雨村,将他贬去江宁,做了个城门卫,所用的借口乃是贾雨村在怡亲王丧仪上表现得“不够哀恸”,这一点也正是从贾雨村的同僚那里收到的线报。 贾雨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知道的无不大快人心。后虽然贾雨村也曾兢兢业业地想要起复,但是折腾了无数次,都没能成功。一来所有他的上级同僚都知道了此人专会告密揭发;二来么,江宁首富的夫人,娘家正好姓甄。 雍正对贾雨村之刻厉无比,可是因为十三阿哥不幸早逝,雍正对于其他手足终于表现出了少见的宽容与大度。诚亲王允祉重新领了礼部的差事,十四阿哥则被从景陵召回了京,虽然赋闲在家,但是到底是可以四下里稍许走动走动。据说这也是因为十四阿哥在听到十三哥的丧信之后,在景陵哭了一场的缘故。 唯一还被困着的是老十。十阿哥因以前与允禩来往过密,雍正到底是存了戒心,没有马上开释,往后拖了大约十六个月,才将这位从张家口放出来的。 石咏听说这些事,心知雍正不过是完成胤祥最后的心愿:善待手足,即便再不愿意,雍正也不想让胤祥在地下不安。 石咏时时能记起,十三阿哥临终之前,与雍正谈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十三阿哥在病榻上到底对雍正求了什么,无人得知,只有后来从雍正的种种所作所为之中,才能慢慢推测出来: 十三阿哥应当是曾请求雍正善待手足兄弟和子女,大约也提了粘杆处和密折制度的种种弊端,力劝不要用这种手段来控制臣子,免得令朝中风气败坏,失了秩序。 有时石咏会忍不住想,十三阿哥还会向兄长提什么,会提到石咏出海远航,去寻找那个“新世界”么? 没多久,雍正本人就直截了当地向石咏提了这件事。 “听说你打算辞官?”雍正自顾自坐在养心殿小书房的炕桌跟前,戴着眼镜,盯着面前如山似的奏折,正眼也不看石咏。 石咏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是!” 其实石咏当初在十三阿哥病榻前提及他要辞官,并非想是向雍正透他未来的打算,更多是想借此引出他对粘杆处与密折制度的看法。岂料这话被雍正牢牢地记在心头了。 “朕就是不许你辞官,看你怎么办!”雍正恶狠狠地说。 石咏想过当初他直言不讳的后果,也想过被像是年羹尧或是贾雨村那样降职,身上的官职被一到底,甚至还想过雍正随便找个由头问他的罪,好出了心头的一股恶气……可他没想过雍正的处理方法这么简单暴,就是不许他辞官。 这下他可怎么办才好?难道,还真要学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挂冠归去? 他已经将未来的计划隐晦地向子透过,如英早已表达了她的看法,既然已经嫁了石咏,那便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孩子们自然也随着石咏一起。可如今这样,他难道还能将一家子儿老小都撇下,自己偷摸离开? 石咏心里想不出任何法子,面上便一片茫然,表情呆滞地抬眼看着雍正。岂知雍正也正在偷眼观察他,见这小子被自己一顿教训,彻底给说得惊呆了,雍正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一阵快意,心想,这石呆子呀石呆子,已经这么多年了,果然还是没离这个“呆子”的本,这样一吓唬,就没办法了吧? 可是石咏除了呆气以外,他的“痴气”也一样被雍正看在眼里,只见经过了十三阿哥的丧仪,石咏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官服都像是空空地套在个衣服架子上。他眼下一片青,下巴上也尽是胡茬儿。雍正自然辨得出石咏乃是真心哀恸,心底暗暗叹:也不枉十三弟临终前还那么护着你,为你说话…… 于是雍正也有些不忍心再开口逗他了,从炕桌上抄起一道旨意,扔给石咏,寒声道:“你自己看!” 石咏茫然地从地面上捡起那道谕旨,打开细看,越读越是吃惊。只见那谕旨上写着,免去石咏身上的一切职务,只保留理藩院侍郎,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总管的职务。与此同时,雍正委任石咏为“方外海域勘察大臣”,主理远洋地理勘探与考察工作,可以动用闽粤一带的海事资源,权限同巡抚。 待读完这谕旨上的每一个字,石咏晕乎乎地抬头,望着雍正。这谕旨上他每一个字都认得,可是拼到一起他真的懵了。实在难以想象,在不久之前这位帝王还在纠结,究竟是开小海还是大海,可是怎么现在这位就能迈出这么一大步了? 石咏震惊的眼光多少竟令雍正有些鼻酸,这位重新将视线移回眼前的奏折上,一目十行地读下去,良久,这一位方才缓缓地开口:“一切都是应他所请!” “他说你会去寻找那样一个地方,一个他做梦都想亲眼见到的地方!” “所以,朕命你,有生之年,务须找到那样一个所在,然后全须全尾地回来,亲口告诉你姑父,你终于寻到了那样一个所在。” “对了,这一件物事,往后都用不着了。按照老十三的遗愿,送给你,时时带在身边,可以时时做个念想!”雍正终于放缓了语气,言语里多带了几分关怀与亲切。 石咏依言上前,双手接下了雍正到他手里的那一枚物事。只见竟是一只高古玉的虎符,拦一道金灿灿的镶金,十分亮眼。 原来十三阿哥的遗愿,是让这一枚虎符都从此退役,再无用武之处,毕竟天下太平,世间已不再需要那许多,隐藏在暗处,默默监视着臣子与百姓们的力量了。 第418章 雍正授予石咏“方外海域勘察大臣”的这一职务, 前所未有,朝中大臣们吃惊非常。原本只道是雍正属意将开小海改为开大海, 可没想到这一步子迈得这么大, 竟然直接派人出海勘察方外海域去了。 有些人觉得石咏这一职务似升实降, 虽然给了个漂亮威风的名头, 可是人却远远地打发到南边去,甚至还要自己出海——不划算,太不划算了! 可是羡石咏这桩新差事的人也不在少数, 毕竟石咏是去闽粤一带, 广州泉州这等由海上商贸而兴盛起来的城市都是富得油的所在。石咏这一去,又能带兵, 权限又等同于巡抚, 这简直能比肩地方大员,风光无限那。 消息传到石家, 石咏便寻了个机会, 好好与石喻谈了一回。他打算问清楚石喻的想法, 石喻若是想跟自己在一处,石咏就打算直接去求雍正,请他将石喻也派到南方去。可若是石喻的政治理想在京里才能实现, 他便也支持石喻留在京里。 石喻沉思良久, 最终向兄长袒心声,比起遥远海疆,环行世界,他更倾向于留在京里:“大哥要做的事, 显然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但是弟弟自从当差以来,确实见我朝积弊丛生,百姓的疾苦无人知道。弟弟不才,但到底还是想留在都察院,做些实事!” 石咏非常理解这个弟弟,他也相信石喻的抱负一定能够实现。 “只是,后要你一个人在京里支撑石家的门户了。”石咏说。 石喻摇摇头,道:“大哥,您是不是将伯府给忘了?除了伯府……您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石咏一怔,这才省过来。前些子西北那边岳钟琪上了折子,雍正已命石宏武回京。石宏武回京之后,很有可能会统领丰台或是清河大营,负责京畿的戍卫。石宏武是石喻的亲爹,除此之外,石喻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手足,再加上他还有忠勇伯府和岳家舒穆禄氏的支持,石喻在京里,并不能算是势单力孤。 “二叔……回京以后,你和你娘打算怎么办?”石咏凭空回想了一下,那二婶王氏听说了石宏武即将回京的消息,面上一红,就将手中的针线收起,自回房去了。 石喻想了想,道:“还能怎么办?看我娘的意思呗!若是我娘觉得我爹还凑活,我就勉为其难地放我爹进门。若是我娘儿看不上我爹了……我们母子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不还是照样过?” 石咏点点头:是这个理儿。但凡人能自强自立起来,不一定当真要依附谁而活的时候,才能与对方平等起来。也就因为这个,石二叔未来的幸福,并不由他自己决定,而是他与二婶王氏,两个人共同决定。 “大哥,”末了石喻还是出一点期期艾艾的神,问石咏:“大哥,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石咏被噎住了答不上来。远航有风险,虽说他早先已经与傅云生就航行安全问题反复商议,他们的船队出海远洋的时候,至少会有十条大小船只一同航行,彼此呼应,此外船只上还配备有各种武器、备用动力、药品与各种必需品,但是他确实没法儿答复二弟的问题。 石咏只得绕个弯子,肃然答道:“虽然我不确定回来的时间,可是我在十三爷灵前立过誓言,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告诉十三阿哥,他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疆域,并且打算在那里着手创建新的世界。 “二弟,我不在京中的时候,我娘要有劳你与二弟妹照应了。”石咏认真嘱托弟弟。 “谁说我就得留在京中的?”兄弟二人说到这儿,石大娘突然一掀帘子进来,了一句,瞪着石咏,“你道娘就真的老了,连出门看看的劲头都没有了么?” 石咏被石大娘一噎噎了回去,石大娘说得没错,石大娘年纪并不算大,也就刚过半百。她为人热心,做事勤快,无论哪里有事,她都愿帮着去张罗,石家几个孩子长大成人,也离不了她的照料。近两年石大娘更是保养得不错,没病没灾,身子骨硬朗得很。 可是石咏还是犹豫:“娘,我们远去是考察勘探,我怕您吃不了这个苦!” 石咏心中也在摇摆:其实他们这次远航,迫切需要人手,尤其需要能将人组织管理、将团队凝聚起来的人才。石大娘多年来打理织金所的生意,又里里外外主持石家的事务,这些能力她都有。而且石咏也很希望石大娘能与他们在一处。但毕竟海途艰险,即便他们做了完全的准备,依旧无法完全保证此去新世界能够一路顺利。 石大娘却笑道:“咏哥儿,你媳妇儿能吃得了这个苦,咱家的哥儿姐儿都能吃得了这个苦,你娘就吃不了?你就这么小瞧你娘?” 也是——石咏想想,他好似还真没有什么理由就此拒绝石大娘。 这对娘儿俩抬了半天的杠,最终决定,石咏带石大娘坐海船南下,让她先适应一番,可若是石大娘适应不了,石咏就会委托如英的爹穆尔泰安排,将石大娘再送回京里,往后由石喻侍奉照料。 四下里都安排妥当之后,石家人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动身。石咏记挂着他那只藤箱可不能落下,如今那只藤箱里已经盛了一面铜镜、一只金盘、一只银香囊、一只瓷枕、一枚玉杯、一枚虎符,刚好六件。他早就问了这几位的意见,是想留在京里继续看着繁华世界,还是随他一起出海,去见识见识新大陆。文物们其实也多半不知道那“新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但都胡答了愿去,因为他们就只能跟石咏,离了石咏一个人在京里,那便又是身不由己的寂寞生涯,何苦来? 只有武皇的宝镜异常坚定,它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一定要随石咏去看看的。 于是石咏非常小心地给这几位分别定制了“合身”的囊匣,并在里面填充了足够的防水材料和缓冲物,能将这几件文物牢牢保护好,免受海上风浪的侵袭。 岂料这时候石大娘突然来寻石咏:“咏哥儿,能帮个忙吗?娘有一件随身的旧枕头,舍不得丢,也想带着。你看这方便吗?” 石咏望着石大娘手中的那只旧枕头,哑然失笑:当然可以,绝对方便。无论到底是西施还是郑旦的主意,他反正是一概的。 不久石咏将一切准备就绪,理藩院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那里,他也将差事一一吩咐下去。他的手下们因为有章程在那里,所以对这位上司的离开并不怎么担忧,但大家必定是同僚一场,石咏离京前,自然少不了饮宴一回,为他饯行。 各种各样的程仪礼品也都源源不断地送到石家,石咏大多婉拒了,实在是拒不了的,就留给石喻,并请石喻在适当的时候能够替他还这些人情。 十六阿哥来与石咏大醉了一场,高唱着“莽苍大野,荒圩废垅,怅望寂寞,不能自解”,摇着扇子,独个儿离去了。石咏望着他的背影,多少也有些怅惘,晓得这一位以后在京中,但凡再有这样寂寞的时候,也真的只能靠“自解”了。 弘历对石咏离开也极为不舍,甚至动过请皇阿玛收回成命的念头。然而石咏见了他,却唯有唠叨,嘱咐他多向当今皇上学学,切莫好大喜功,行事铺张,也切记怀宽广,放眼世界。另外也千万别忘了师父教导过的,遇见名人名家的书画,千万不要盖那么多章了。 弘历:…… “另外,若是有机会,请务必劝谏皇上,保重龙体,切莫再熬夜了。另外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保养龙体,还是要配合饮食与休息,固本培元才是最好。” 弘历也不晓得石咏从哪里得知了皇阿玛服食丹药的消息,但是面对石咏的谆谆叮嘱他也只能连连点头。 相形之下,弘昼的做法就干净利落得多。他直接去雍正那里请了旨意,要送石咏南下到广州,“顺便”学习一下地方上的政务。雍正因前次弘历也曾微服去过河南、江南等地,没有理由拒绝弘昼,便点头准了。 这下子弘昼可闹腾开了,着石咏,将他早先搜罗的关于远洋和航海的书籍看了个遍,自己还跑了一趟钦天监,又搜罗了一些皇家私藏的航海仪器,还忙着请教洋人传教士们使用方法。 石咏冷眼觑着,再想想弘昼以前的态度,他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弘昼这小子,莫不是想偷跑吧! 老实说,若是能带弘昼离开,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好。他希望建立一个新秩序的“新世界”,可是眼下帝国的制度绝无可能立即前进,在封建帝制下弘昼作为弘历的弟弟,极容易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若是能将两人分开,一个人经营故土,另一个开拓海外,其实会是个不错的安排,也能就此成全了他们兄弟的情义。 可毕竟海疆茫茫,他完全无法保证弘昼的安全,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理解雍正皇帝绝不可能允许弘昼出海,毕竟这俩是如今皇帝膝下唯二的皇子。由此看来,待弘昼到了广州,必然会有人将他押回京里。这个石咏倒不必多担心。 待一切准备停当,浩浩的一行人便一起出京。除了弘昼和石家一大家子以外,另有同文馆的几名通译,带同理藩院里一直追随石咏,有志看一看“方外海域”的几名属官,以及他们的眷属,浩浩地一起坐船上路。此外还有无数护卫弘昼的侍卫随从。这么一大票人,就算是到了微山湖,也绝不会有水匪赶来惹他们。 这石咏在通州码头,与送行的石喻等人告别之后,石家座船几乎是最后一个出发,离开码头的。待众人都进了船舱,石咏一人,独自立在船尾,望着越来越远的岸边。 突然,他转身大声对船老大说:“快,快,将船驶回岸边去!”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