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紧锁着眉头,石咏原本以为是差事上的缘故,没想到贾琏却说山西诸事还算是顺逐,他不大放心的,却是京里,荣宁二府的事。 “这次二妹妹的事,着实令我寒心不已。并非是觉得丹济目中无人,敢欺我荣国府嫁出去的闺女,而是,而是……” 贾琏真正忧心的是,荣国府如今直如一盘散沙一般。如若府里真有人关切,初六不曾归宁,难道会没有人过问?今他出面找丹济讨说法,找来找去,只能捞上个宝玉一起,贾环贾琮等人尚小,再加上几个旁支子弟,皆不得用;宁府那边,对此漠不关心不说,且如今贾琏自己也不想主动去沾惹宁府了。 “宝玉兄弟是个待人实心实意的,可是遇事难免软弱,撑不起事,唯盼他后科考顺利,或许可图一二。而我家中那位大老爷……”贾琏提起贾赦,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长叹而已。 若非如此,堂堂一个国公府,要为出嫁女主持公道,何须他一个人千里迢迢,从山西快马飞奔回京?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荣府如今早已不及先前那样兴盛,其实较之平常官宦人家尚有不如,子弟骄奢却无才具,无人为长远计,细看去,不过是一具空架子而已!” 贾琏说得沉痛。石咏自是知贾琏随伊都立于山西上任之后,见的世情多了,眼界自然也不同,昔在府中时尚能浑浑噩噩,如今离京再看,荣府的诸般弊病自然一望而知。” “宁府那边……怕更是指望不上!”贾琏心中明白,以宁府如今的态势,将来荣府不被其连累,恐怕就是好的。 “宁府……”石咏听贾琏提起,实在忍不住,将上回那“氤氲炭”的故事说了。贾琏听了也着实忍俊不,一阵大笑,笑过之后,神稍振。 “令妹的事,琏二哥觉得应当如何?” 当时贾琏提出想将送至石家暂住两的时候,石咏便知贾琏还是看好丹济,还是期盼这小两口以后能够前嫌尽释,一处好好过子的。就等着看丹济什么时候表个态,再将接回去。 贾琏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他必须尽快回山西去,因此不得不将这事情托付石咏一二。石咏听他说了,如此如此,自然一一答应。 “只是今到底没能得了那对无赖夫妇,连自己亲弟弟也要骗,亲弟媳的嫁妆银子也要昧了去,这样的人,我是头回见。”贾琏叹息不已,尚未想出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法子可以治一治这对夫妇。 石咏却笑:“我倒有个法子,前几我还想着将这个法子试一试,看看管不管用,没曾想竟有人送上门来了。” 第265章 贾琏与石咏在椿树胡同小院商量了一夜, 却是商议上回石咏在信上所谈及的用织金所存银办小额借贷机构的事。贾琏对织金所出股,另设一家机构持此事表示了赞同, 同时对石咏提出的“贷款发放审批”方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并且推荐了他属意的管事人选。 鉴于贾琏两口子是织金所最大的股东, 所以他一旦点了头, 这事儿基本上就算完全定下来了。 第二天,贾琏与石咏稍歇半,敲定了所有的文书, 寻了薛蝌做见证, 与各位管事一道,将该签的契纸都签了。第三一早, 贾琏就带了从人, 匆匆赶回山西去,他身为地方官员, 必须要在开印之前赶回辖地, 处理各种公务。 丹济这头, 则在等了两天之后,耐不住了,亲自上荣府去接人。可是待到荣府一问, 人家说二姑本就没回来过。丹济再问贾琏, 荣府说是只回来过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就走了。 丹济登时浑身发凉:他媳妇儿上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想起来宝玉,丹济再问门房,门房说宝二爷外出去冯家吃酒了。丹济没辙,最后记起了石咏, 赶紧去永顺胡同拜望,却被那边的门房指使到了外城,终于在椿树胡同堵住了石咏。 石咏早料到丹济有找上门的这一,赶紧招呼丹济坐下来喝茶。 “丹济大哥,不是我说,前阵子我冷眼旁观,贵府上内宅之事,你与嫂子各自有责任!嫂子确实不善约束府里下人,但毕竟是她吃了苦头,受了委屈,这件事,原该是你多担待些。”石咏依旧是那副中间调解人的态度。 丹济哪里还敢不应?他只求能把媳妇儿顺利接回家,叫他担待什么,他便担待什么。 “丹济大哥,还有一句话我必须要劝你。你如今身上背着御前侍卫的职务,将来想必是前程远大的,但是古语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在小弟看来,家事与差事一样,都是需要苦心经营的。家事不顺,一样有碍前程。丹济大哥,你不妨回想以前,令姐与尊夫人之间的事,你是否曾经窥见端倪,亦视而不见,轻轻放过,只觉得不过是蒜皮的小事?如今闹大了,才想要挽回?” 石咏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丹济头上冒出一层薄汗。内宅之事,他原本确实不屑一管的,可是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不迭。他明知子沉静温柔,从来不向她人施。那丫鬟爬,原本亦非他本意,偏生对方得脸之后,他一再给脸,纵容之下给了对方妄想,方酿成大祸。 当下丹济喃喃地道:“茂行,我知你意思了。” 内宅可不止是女人们的内宅,再者自家不过这么些人口,他岂有能置身事外的道理。想到这里,丹济一敛双眉,望着石咏:“此后我必定好生补偿内人!姐姐从她那里借去的嫁妆银两,就算我讨不回来,也会落在自己身上,全部还给。求茂行指点,且让我见见内人吧!” 石咏说:“这简单,她如今正住在永顺胡同,由家母与内子照料。” 说毕他立即带丹济回永顺胡同。丹济听说石家兄弟特别为了而避了开去,搬到外城,之余,亦有羞愧。 两人赶到永顺胡同,丹济先拜见了石大娘与王氏,这两位都是的长辈。石大娘便命人去请出来。 石咏则回上房找如英,没想到如英已经陪着出去了,堪堪与石咏错过。 “咏哥儿,你放心吧!”多宝格架上放着的瓷枕突然冒出一句。红娘蛮有把握,“你媳妇儿都把人说通啦!” 隔壁“一捧雪”则半信半疑,说:“江山易改,本难移。我以前也算是在荣府待过,听说过他家的二姑娘,听说是那拿针戳一记也不晓得‘唉哟’一声的。哪儿那么容易就把子给扭回来?” 红娘却说:“你没听说过‘痛定思痛’四个字吗?这回二姑娘可吃了大苦头,你没听见说么,疼得彻夜难眠,连咏哥儿媳妇都忍不住陪着掉眼泪。你想想,若是有人这样被到墙角,若是还不愿转她的子自己自立起来,那她就是个木头!” 一捧雪登时说:“唉哟,可不就是个二木头吗?” 石咏听着不成,觉得可能还得加一把火。他瞅瞅外头丹济正在陪石大娘闲话,问着的消息,另一头如英还在与在后面坐着窃窃私语,如英应当还是在劝。他便寻了望雨来,让把如英悄悄请出来,小夫两个悄悄说上几句话。 如英点点头,比个手势,表示她知道分寸,随后便回到身旁,正道:“姐姐,外子刚才回来,说姐夫就在外头。另外外子也说了,令兄这时已经赶回山西去了,但是去山西之前,令兄特为留了几句话!” “妹妹请讲!”一听是贾琏留话,连忙肃然应下。 “令兄说,虽说是上头指婚,赐的姻缘,等闲无法将你们分开,但是你若真不愿意再与姐夫一处过了,令兄会想尽一切法子,让你们析产别居。一切只在你一句话。” “析产别居”不同于“和离”或是“休”,乃是夫双方依旧保持名义上的夫关系,但是分居两处,不再往来,同时夫双方各自财产独立,有点儿顶这个虚名儿各过各的子的意思。这种婚姻的处理方式对女方有些苛刻,女方固然能守得财产完整,子清净,但却像是守活寡一样,实际上是没了丈夫。女方的好处则是,守着嫡身份,就算丈夫身边有新人上位,也越不过她去。 一听慌了神,摇着如英的手说:“琏二哥,琏二哥他怎么会这么说?”她这副神情,明摆着尚与丹济有情,儿不想与丹济分道扬镳,各过各的。这倒让如英一句话便试出来了。 如英很平静地回复:“姐姐,早先妹妹劝你的话,你也都一一听在耳中了……” 点头道:“是,都是我不好!” 如英继续说:“可是你明知自己做事不妥当,难道依旧不肯为自己争一争,转个子么?你想想,这一次是令兄千里迢迢,从山西疾奔回来的。往后若是还有这种事,你难道还要他再这么跑几次回来吗?这次尚好,他外放的是山西,以后若是去了江宁、湖广、云贵,你难道还要他这么为你担着心事,一次一次地疾奔回来么?他的差事、前程,难道都不用顾了么?” 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一面泪一面连连点头,什么话都难说出口,但是意思摆在那儿,她决不能再这么着了。 原来,早先来到永顺胡同石家赐宅,石大娘与王氏对自是无微不至地关怀。从丹济家出来,什么都没带,但是在石家这里,吃用穿戴,却全不用挂怀。自是。然而如英却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自己的问题。 也非常自责,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才惹得婆婆劳,小姑忧心,丈夫烦恼……她甚至认为,自己受伤是应得的,甚至被大姑借去的那些财帛之类,她为了怕丈夫为难,甚至有点儿想算了。 如英还能怎么着,当然是一通数落,期望能把骂醒。好容易骂醒之后,如英又少不得给她支招,说些内宅里管家理事的门道。 到如今,如英在送走之前,最后又加了一把火,盼着自己能明白过过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不能代替,但是这子过得好还是过得孬,就全看她自己了。 “姐姐,请你记住,后,究竟是好好过子,还是依令兄之言,‘析产别居’,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间。”如英最后叮嘱。 一时丹济将从石家宅子里接出来,见到面容清瘦,面上犹有泪痕,心里也难受得紧,小声问:“还疼吗?” 登时嗔道:“当然疼,要不你自己试试啊!” 丹济见媳妇儿肯跟自己撒娇了,心里一块老大的石头登时放下,憨憨地笑起来,随即亲自将扶上车驾,并命绣橘好好照料,然后便押着车回自家去。 到了自家,丹济小夫两个一起去向马佳氏认错磕头,承认是自己的错,放才令家事不顺,婆母受累。丹济则少不了向赔情,数落自己种种不是。 马佳氏原本见出去住了两,着实担心,生怕荣府势大,觉得闺女受了自家慢待,不让闺女回夫家。如今丹济去将媳妇儿接了回来,小两口神态亲密,像是前嫌尽释的样子。马佳氏也总算是松了口气,“你们小两口能好生一处过子,我就放心了!只是……” 只是马佳氏依旧有隐忧,毕竟她的亲生女儿从弟弟弟妹这儿讹了一大笔银子,上回吓跑了之后,夫两个都像是缩头乌似的,再也不上丹济家的门。 “娘,您放心吧!姐姐欠的嫁妆银子,自然由儿子包在身上,虽说一时半会儿凑不出手,但是儿子一定会凑齐了还给的。” 也说她这钱没有旁的用途,不着急不用马上还。但是马佳氏却知道,这……到底还是一桩糟心事儿,一桩梗在家中每一个人心头的糟心事儿。 当晚丹济请了大夫来,重新检视了手臂恢复的情形,并且亲自给上了药。 一时大夫走了,府里的管事与大丫鬟绣兰过来问柴房管着的绣竹、绣荷两人如何处置。 丹济刚要开口,却道:“爷,让我来说吧,爷若是觉得我处置得不妥当,爷再指点也不迟!” 管事与绣兰互视一眼,都惊讶。这位开口说要处置府里下人,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啊。 处置的也简单,两个丫头都是犯上不敬,绣竹是通房,打二十板子送庄上劳作;绣荷则打二十板子之后着人发卖。 此间最解气的人是绣橘,她自然觉得早该如此;然而最后怕的人是绣兰,她是当初从外头买来的三个陪嫁丫鬟之一,另外两个欺主子脾气好,一个爬了一个换了药,如今把主子的脾气全惹出来了,有她们一番好受的,早知今,何必当初呢? “另外太太和丹蓉妹妹身边也都缺人,我看着得府里得再进一些人,”想了想说,“上元节之后,带些适龄的女孩子进府,先给母亲和二小姐挑一挑,然后我这院也再进两个使的丫头,回头绣橘帮着选就行了。” 一面说,一面看着丹济。丹济则一面听,一面微笑着点头,随后便让勿要诸事劳心,以后有什么他代劳也是可以,接着又亲自张罗吃药,哄早些安置,腻歪得不行,连绣橘也看不下去,早早地退下去了。 且不说小两口,齐世雄夫两个,那被贾琏吼过一回,后怕了好一阵,果真再也不敢上丹济家的门了。但至于还钱的事儿,这夫两个,可没有一个有还钱的打算。 “放心吧,丹济拉不下这个脸,当面来讨钱。他最多自己默默将俸禄银子省下来,还给弟妹。”齐世雄对这个小舅子的秉非常了解,“如果他真的当面来讨,你就去西华门跟前哭,让他那班的侍卫都知道,丹济为了区区几两银子,快将他姐姐姐夫死了!” 丹菁伸手就去拧齐世雄的脸,被齐世雄让开了去,说:“我才不去丢这个人,要去你去!” 夫两个,打闹一回,随即将这事儿抛诸脑后。 丹菁这人,生招摇喜显摆,便注定此人手中存不下钱财。她除了喜好华服美点,还有个嗜好,喜打牌。年节之时,各家不打牌赌钱,女眷之间走动串门子,时常来上两桌。丹菁对此乐此不疲。 这她来到与丈夫齐世雄同级的一名正蓝旗佐领太太家中打牌,见牌桌上人人都盯着她,望着她发笑。丹菁原本觉得是自己戴着的一只百蝠盘云的金璎珞圈占尽风,赢得了众人的眼光,岂料不是。人人都盯着丹菁的面皮在看。 “我赢了!”丹菁手中的叶子牌一撒,笑着道,“给钱!” “还好今齐夫人赢钱了,要不然的话……”坐在她对面的女眷不情不愿地掏钱。 “是呀!不是说……”旁人接话,却是言又止。 “我开始也不敢信那是真的,后来遣人去看了,才晓得不是旁人以讹传讹。” 丹菁将面前的牌一推:“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齐夫人,你最近名声在外,自己都不知道么?” “什么名声?”丹菁毫不知情。 “别逗他了,”今主家佐领夫人纳兰氏是个实心肠的,便问丹菁,“齐夫人,这恒舒行,您听说过没有?” 丹菁倏地变,“恒舒行怎么了?” 旁人皆不肯说,只纳兰氏一个人告诉她:“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就因为这个,丹菁存了心事,早先赢下的钱输了个光不说,还倒赔进去几两。好在她们几名武官夫人不过是无聊牌戏,所谓赌注不过都是极小的彩头,所以丹菁损失有限。 她一从旁人家里出来,便命人去鼓楼西大街恒舒行打听,看看自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每年年节之时,城中的典当行都是关得最晚,开得最早,不为别的,年关难过,到年底被债不过了出来当当头的有的是;而新年伊始,城中大户人家上下都以牌戏为乐,不乏当东西换银子立志要试手气转运的。因此典当行的生意十分兴隆。 回头家里管事回报,说是恒舒行在典当行的小窗口贴了张告示,列了张单子,写明了有些人家上门典当,恒舒行是不接的,其中就有他们家,虽然没有写全名全姓,但是只写了“城西正蓝旗佐领齐”这几个字,就足够叫悉的人认出他们家来。 丹菁登时跺脚:“恒舒行有没有说,为什么不给我们家典当?” 管事便说:“恒舒行的朝奉说了,咱们府上,好像出了些仿制恒舒行的当票。还说若是这事儿查不清楚,怕以后换了别的朝奉或是伙计,验不清真假,赎当的时候赎成别家的东西。索咱们府上的生意就都不做了。” 丹菁暗暗生气,心想咱家当初捡了这恒舒行的当票仿制,是给了恒舒行脸。 她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恒舒行家大业大,在城中有三间分号,恒舒行的当票,看起来比较可信。 “算了,以后不上恒舒行就是了!”丹菁道,“惹不起我难道还躲不起?” 管事“唉”地应了一声记下了,这事儿也暂时这么过去。 隔了几,天气渐暖,丹菁想起家里的大衣裳可以收了,当即命人将大衣服送去当铺。 冬一过,便将大衣服当给当铺保管,这也是京城里常见的做法,毕竟夏气温高的时候,当铺有专人给这些大衣裳翻晒、祛、驱虫,比自家收着稳妥得多。 岂料那管事带着衣裳去,带着衣裳回来,向丹菁禀报:“,换了七八间当铺,都说不收咱们家的当头!”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