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抵达别墅的演员越来越多,将近三点钟的时候,助理小陶找到余火,告诉他可以化妆造型了。 这还是余火第一次享受男主角的待遇,不仅给安排了温暖宽敞的独立休息室,化妆师和服装师还会带着家伙亲自过来为他服务。 余火合拢剧本从椅子上站起来:“多有劳烦。” “不劳烦不劳烦,”化妆师连连摆手,一边打开工具箱一边道:“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不知道余先生待会儿方不方便给我签个名?诶哟我妈可喜你了,看完你的节目后稀罕得要命,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嚷嚷着要做火把燃烧自己。知道您在咱们剧组,临走前拉着我千叮咛万嘱咐,耳朵都快被念叨出茧来了。” 余火笑起来:“令堂愿意当火把是我的荣幸,签在海报上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化妆师喜不自胜,“多谢余先生!” 不用排队等待,好些个人众星捧月围着转,余火的造型很快就完成了。 身穿青竹纹长衫,脚踩黑软底布鞋,头发三七分开一丝不苟的梳到耳后,手指修长细白骨节分明,一手捏着枚银怀表,一手拎着行李箱,再配着鼻梁上的细边眼镜,又斯文又俊秀,通身清贵文雅的书卷气。 肖华围着他转了两圈:“啧啧,你这副模样光站在这儿不动,那就活是个民国时期留学归来,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儿的文化人。” 众人深以为然,张早就拿出手机前后左右拍了个遍。 下午四点半,太将要下山,道具组和摄影组也差不多准备完毕,但是剧组中还有一位女主演没来。 邱可夫将眉头拧得死紧,然后拍板:“不等她了,咱们先拍,反正前两场也没她的镜头。” 毕竟是拍恐怖片,按照规矩,开拍之前由导演带着剧组人员面向正北方杀参拜,祭告各方神灵。 把点燃的细香进香炉,邱导对着众人拍拍手:“好了,要拍这一场的演员把羽绒服都了准备开始吧,来来来,手跺跺脚,脖子给我伸直喽,知道你们冷,但是想一想剧本里这时候可是大夏天呢,不仅不能冷,还要表现出一股热得不行恨不得光衣服浇冰桶的状态。 诶,你们瞧余火不就好的嘛,只穿了一件长衫照样面红润,神态控制得多好,一点觉不出来他有多冷,这叫什么,这就叫演员的基本素养!” 余火摸摸鼻子生出几分心虚:他不是神态控制好,他是有灵气护体的确不觉得冷哩。 “场务清一下场,闲杂人员都离开啊,”邱导演站在显示器后面举着喇叭吆喝,“演员各就各位,摄影组准备,第七十三场第一次,action!” 张院生盯着大门上“张府”的牌匾略微看了会儿,然后跟随张贵一起走了进去。 下人们早就在院子里候着,整整齐齐站作两排,见张院生走进来,同时弯拜下去:“恭少爷回府!” 张院生捏了捏手指头,似乎对这阵仗有些不适应。面上倒没有表现出来:“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谢少爷!” 张贵伸出手在前头引路:“少爷,咱们先进屋吧。” 老宅里头十分昏暗,即使点了煤油灯,刚从屋外走进去,眼前的一切依旧显得影影绰绰。 张院生停在门边缓了片刻,眼睛才逐渐适应过来。 “怎么不开电灯?”他转身问,客厅的天花板上明明吊着巨大的水晶灯。 “前阵子县长命令在城外挖战壕,不小心把电路挖断了,”张贵弓着解释道:“这两天正在修,晌午派小五过去问了,县府里的人说估计明后天就能通电。少爷若是觉得不够亮,我再让他们多点些灯。” 张院生点点头,就着煤油灯昏黄的火光打量四周。 宅子跟母亲给他看过的照片里差不多,只不过增减了些家具摆设,墙壁上贴了前几年最时兴的花草壁纸,看上去既富贵且雅致。 每处地方都整洁有序一尘不染,实木的沙发扶手在灯火下闪着润泽的光,约莫是才涂过一层护养的油脂——可见即使主人不在,这屋子依旧被心打理照料着。 张院生回过头,对张贵真心实意道了句谢:“这些年,辛苦您了。” 张贵乍然听见这话,既有些惶然无措,又有些心酸动,枯瘦的大掌在长衫上擦了擦,连声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伺候大帅伺候少爷,那是老奴的福分呢。” 张院生摇摇头,声音轻和柔缓:“您的功劳,母亲记着,我也记着呢。” 这下子张贵连眼眶都有些泛红。 跟随二人进来的小五探头小心了一句:“那个,少爷的行礼要往哪儿放?” 张贵赶紧抹了抹眼角:“瞧我这记,光顾着说话,连少爷劳累一路急需休息都给忘了。少爷,您的卧室给安排在了楼上,就是大帅原先住的主卧,老奴带着你上去瞧瞧?” “劳烦张伯带路。” 张院生跟在他身后往楼上走,路过画像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看得出神。 已经走上左边楼梯的张贵又退了回来,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脸上笑出几朵褶子,很是慨怀念:“院生少爷应该认得吧,这画里画的就是大帅。您瞧,少爷跟大帅当真是一模一样。” 张院生抬起手似乎想摸,在指尖触碰到画布之前又收了回来:“这画,是父亲什么时候请人画的?” “就在大帅四十一岁生辰前两周,原本是打算生辰那天当着来宾的面揭幕展示的。”张贵叹了口气:“只可惜天妒英才,还没等画师将画送过来,大帅就过世了,这是他留下来的最后一张画像。” 张院生没说话,只微微抬头,将这幅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目光与画中人久久对视,跳跃的灯火当中,镜片后的眼睛宛若一汪深潭。 “走吧。”半晌之后,张院生开口道,然后当先一步往楼上走去。 “停!”邱导演从监视器后面抬起头,兴奋得直拍巴掌:“很好!没什么问题,本来以为刚过完年总要先找找觉,没想到大家状态都很足嘛,这场一条过!” “哇哦!”剧务人员齐齐呼,一开拍就这么顺利,着实是振奋人心。 摄影组扛着器械转移准备拍下一场,邱可夫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助理就把手机递到面前:“邱导,您的电话。” 邱可夫接过手机放到耳边,没说两句,原本乐呵呵的神迅速沉下来:“……什么?不拍了?签好的合同你说不拍就不拍了?那我这边的戏怎么办?! 有事哪怕请假我都能考虑……你想清楚后果没有,中途放剧组鸽子,这可不光光是违反合同的问题了。 违约金?违约金值几个钱,老子稀罕你的违约金?别他妈跟我道歉,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行,这是打定主意了是吧,好嘞,娱乐圈就这么大,万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我邱某先祝您步步高升!” 说完立刻挂了电话,抬手一摔狠狠砸在地上:“我你妈了个!” 砰的一声脆响,手机零件散落一地。偌大的房间内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还是副导演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邱导,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邱可夫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咱们的女一号放剧组鸽子了,说是行程冲突,拍不了。我去他妈的行程冲突,合同早一个多月就签了,现在跟我说行程冲突?这是嫌咱们片子档次低,另外不知道攀上哪高枝儿了呢。” 妈的,恐怖片不大好找演员,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为表诚意违约金几乎没有,哪知道半途居然给他来这一手。早知道就把违约金定成几千万,硬生生赔死她! “邱导您消消气儿,为了这种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副导演安道:“好在女一号的戏份都还没拍,咱们重新再找一个就是。” 邱可夫依旧眉头紧锁:重新再找一个,这宅子的租约只签了两个月,拖累剧组进度是其一; 再来,这部剧里的女一号他是提前挑了很久才终于定下来的,因为剧情需要,必须得跟余火所扮演的张院生气质相合,这一时半会儿火急火燎的上哪找人去。 本来今晚还打算拍女一号的戏份来着,服装道具什么都准备好了,他妈的打定了注意毁约竟然非得拖到最后一刻才说,他说怎么全剧组就她一个迟迟不到呢! 邱可夫越想越恼越想越气,攥着大胡子抬头用力做了个深呼。 这一抬,便正好看见靠在楼梯栏杆上的余火,半张脸映在烛光下,半张脸掩在影中,墨发红肤白若玉,一时间竟是雌雄莫辨,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魅力。 脑子里滑过一个念头,目光骤然火热起来,紧盯着余火道: “火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人分饰两角?” 第72章 铺宽大柔软, 枕头拍得蓬松,被子和单都是新换的,带着夏里热烈光的味道。 但张院生就是无法入睡。薄被搭在腹部, 腿脚伸在外面,翻来覆去碾转反侧。 房间里很暗,只有头柜上一盏煤油灯里摇曳着细长的火苗。或许是因为宅子很有些年岁的缘故, 平里又无人居住,即使提前通了风, 地板上,窗楞边, 柜子里……依旧散发着一股浅淡的霉腐气。 就像是母亲临终前的味道。 母亲是一点点死去的。查不出病因,但整个人却以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就像是身体里寄居了某种怪兽,从内而外,噬着她的生命。 张院生犹记得,那双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 一条条青筋像是泥土底下动翻拱的蚯蚓, 仰着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他耳边道: “……不……不要……回……回家……” 然后手掌松落, 圆睁的眼睛在边缘处泛出青灰,彻底没了气息。 不要回家。 这是母亲弥留之际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因为张府是处凶宅? 张府是处凶宅。回来尚且不到半, 他就从下人嘴巴里零星听到不少这种言论。 据说加上张大帅一起,宅子里前前后后死了不少人。 但这种怪力神之语不过是无稽之谈,怎可当真。 外头果然下了雨, 凉风携裹着腥的水气从窗户里钻进来, 吹得煤油灯明明灭灭, 在墙角拖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张院生侧身枕着胳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的墙壁,摒除杂绪,从一开始默数想让自己尽快入眠。 卧室的墙壁上和楼下客厅里贴着一样的壁纸——事实上,老宅里的所有房间好像都贴着这种壁纸,花朵致繁复,深红的花瓣一层层盛开绽放,藤蔓细长彼此绕,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向更远处…… 张院生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灯油逐渐燃尽,火光闪了闪悄然熄灭,整个卧室彻底陷入黑暗当中。 他是被一阵“沙沙沙”的窸窣声响吵醒的。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像是昆虫的节肢在纸页上缓慢爬行,又像是茎在地下生长即将破土而出。 声音不大,但绵绵密密毫不停歇。张院生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身体犹在睡和醒来之间徘徊不定,忽然就觉有冰凉柔软的东西从自己在外的小腿处滑了过去。 “啊!” 他急促的惊一声,飞快坐起来将小腿收回被子里,瞬间睡意全无。下意识侧身去找头的开关,上下按了好几次没有反应后,这才想起来宅子里停电了。 房间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不要回家。母亲嘶哑的叮嘱声再次回响在耳边。 黑暗显然是发恐惧的最强催化剂。未知的暗处,似乎有无数不怀好意的视线正在窥伺。 张院生徒然睁大双眼,然而眼前除了一片沉郁的黑,什么都看不见。掌心和后背很快就渗出一层冷汗,耳膜因剧烈的情绪鼓涨颤动,整个房间里全是他噗通噗通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腿侧的垫微微凹陷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一点点靠近。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张院生深一口气,凭着记忆飞速在头柜上摸索火柴和灯具。 他模糊记得煤油灯像是烧完了,所幸下人在柜子边上另外给他准备了蜡烛。手指捏着火柴正准备擦亮时,那股冰凉柔软的触觉忽然又出现在他胳膊上,随即眼前绿光一闪,响起一道软绵绵的声音: “喵~” 紧绷的心弦蓦地松懈下来,张院生点燃蜡烛,然后将身旁的黑猫抱进怀里,摸着它的头颇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你啊。” 黑猫亲昵地甩着尾巴在他手背上扫了扫,冰凉而柔软。 这黑猫是管家张贵养的,名叫元宝。张院生晚饭时曾见过一次,从楼梯上轻盈窜下来,直直跳进他怀里,十分亲近粘人。连张贵都说,这猫想来是和他有缘分,往里别人碰都不给碰一下的。 约莫是闻见了他的味道知道他睡在这里,房门关得好好的,也不知从哪找到了进来的通道。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经此一吓,暂时怕是彻底睡不着了。窗外的雨声愈发烈,哗啦啦拍打在窗户上,回在卧室内空旷而悠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似乎之前吵醒他的沙沙声响,只是一场蒙之中恍然不真切的梦境。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