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过后,琢磨着也该差不多了,余火重新回到场地准备拍摄。 刘怀略带几分警告的看了贺文锋一眼,“第78场第二条,action!” 接下来的时间,对于贺文锋来说,就是一场噩梦。 只要他打在余火身上的力道稍微重了点,对方立刻就会踉跄后退或者直接跌倒,脸惨白痛苦万分;而当余火打在他身上时那就更可怕了,明明看起来轻飘飘得没有半点重量,可偏偏就跟往他皮里戳了一刺一样,瞬间就能让他疼得大叫着跳起来。 如此接连ng五六次之后,刘怀彻底火了,“卡卡卡卡卡!”扔下手里的扩音器就朝贺文锋走过来:“你他妈什么情况!到底想不想好好拍戏了!” 贺文锋着酸麻痛几乎无法动弹的胳膊愤而控诉:“都是他!都是余火!他偷偷动手脚暗算我!”他算看出来了,从第一次摔倒开始,余火本就是故意的! 此言一出,不光是刘怀,连周围的工作人员,包括一向与他关系还不错的许曼晴,脸上的神都瞬间都有些不。 “余火动手脚?余火暗算你?!”刘怀几乎要被气笑了:“要不要我把影像记录给你回放一遍啊大哥?哪一次不是你不知轻重的狠狠打在余火身上?人家额头冷汗直冒站都快站不住了,也没追究过你半句不是,说真打实斗拍出来效果更真,硬撑着跟你对戏,你呢!余火的拳头还没碰到身上,就开始哭爹叫娘!你当我们这么多人都是瞎子吗! 当初找你来演这部剧的男主角,是因为好多导演都跟我推荐你,说你演技好,可塑强,态度端正而且很愿意吃苦,如今么,我倒要怀疑这话里究竟有多少水分了。” 贺文锋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紫一阵,人群中讥讽、排斥、责备的目光像是无数把刀子,一刀刀割在他最引以为傲的荣耀和尊严上。明明这一次吃亏的是他,却偏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垂在腿边的一双拳头捏得死紧,额头青筋毕,像是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一般。 刘怀却丝毫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行了,今天也别演了,找武术指导好好纠正几遍动作,什么时候想清楚戏到底该怎么拍,什么时候继续你的戏份。 余火啊,你还能坚持吗?能坚持啊?好,那咱们一起换个场景,先拍其他的啊,来来来各方面都动起来!” 演员和有关工作人员都相继离开之后,江封叼着一甘草,踱到贺文锋跟前抬手握住他的肩膀,脸上笑意温和,手掌却像是铁钳一般猛地收紧,锥心刺骨的剧痛瞬间让贺文锋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再让我抓到你演戏时偷偷动手脚,”江封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就做好在娱乐圈彻底消失的准备吧。” 第26章 刘怀导演在业界有一个外号, 叫作“磨杵行者”,因为他拍戏的时候对每一帧画面、演员的每一个表情要求都极为严格,但凡有半点不意的地方, 都会以铁杵磨针的劲头一遍遍重来一遍遍修改,据说最高记录有一场戏来来回回拍了168次,到最后演员实在受不了了, 瘫在地上抱头痛哭。 而余火很快就见识到了他严苛到极致的这一面。 “卡!”刘怀面怒火的从显示屏后站起来,“说了多少次, 情绪不对情绪不够!你们两个一个倔得跟头驴死都不会认错,一个拧得像块钢板把成绩当成命, 这么大的冲突对着嚎几嗓子就完了?要情!要有火花!拿出点十几二十岁愣头青不管不顾的劲儿来!化妆师呢,重新补妆,10分钟之后继续!” 余火从场景中退下来坐在椅子上,呼哧气头都是汗,张立刻从泡沫箱里拿出一条冰好的冷巾递给他, 然后将他身上秋冬装扮的厚重彩服解开几粒扣子, 举起小电风扇对着衣服里头吹试图给他降温。 江封拿着杯子喂他喝了几口水, 心疼得不行:“怎么样,还撑得住吗?”这么热的天, 外头地上烫得都能煎蛋,演员们还要穿着厚厚的衣外套,前前后后将一场戏拍了十几遍, 简直不是人干得活。 余火擦了一把脸, 内力运转将燥热散去几分, 笑道:“没事,我可以的。” 他们拍的这一场,是程然和袁方昊在告状事件后爆发的第二次烈冲突。 新兵连的第一次全项体能比赛中,程然所在的3201班从17个班级中颖而出,获得了团体第一的好成绩。他本人更是在400米障碍赛中,以202秒的成绩险胜3205班的一名队员,成为该项目的单人冠军,和其他各项的冠军一起,由上级长官全营广播表扬。 这对于程然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喜事。 可是就在比赛之后不久,他偶然间听见袁方昊和其他队友的谈话,才知道原来袁方昊从强兵连的师兄师姐那儿打听来一个消息,教官们用的秒表计时器里有一个是有问题的,会比其他秒表慢几秒钟,袁方昊偷偷将这个秒表换给了3201班的教官,因此他们才能拿到第一。 然后便是惊怒加的程然,和袁方昊之间的一场烈对峙。 余火深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尝试将自己融入程然这个角当中,体会当他得知这一真相后,究竟会产生怎样的情绪反应。 程然呆板,固执,将军规纪律视为不可动摇的原则,因为在他眼里,违背纪律总有一天会带来像兄长意外牺牲那样不可挽回的后果; 程然刻苦,努力,将成绩和荣誉看得重逾生命,因为只有成为最出的人,他才有可能当上特种兵,才能实现兄长未能完成心愿,带着属于兄长的那份荣光一起活下去。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可以付出一切,别人训练一倍的时间,他就训练两倍,四倍,八倍十倍,无数咬牙坚持的辛苦,无数默默倾洒的血汗,无数个深夜里训练场上独自奔跑的身影,都是为了能在赛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自己。 袁方昊对秒表动手脚的行为,无疑是将他人生中最看重的两样东西,同时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喂……”贺文锋朝着余火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猛然睁开的眼睛里汹涌翻滚的愤恨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情绪回拢,余火缓缓从角中离,呼了一口气后问道:“贺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贺文锋努力忽视旁边江封森冷的目光,望着余火道:“待会儿再拍的时候,你打我一拳吧。” “唔,为何?”余火有些不明所以。 “咱们俩都想拍好这场戏没错吧,导演觉得之前的不够烈,那就干脆来个最烈的。待会儿我骂完那一句之后,你就直接冲过来给我一拳,真打,没事。”然后转头看向江封:“放心,我不会还手的。” “演员各就各位!”不远处的刘怀喊道,“准备重新开始拍摄!” 贺文锋对着二人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回去。 “小心点,”江封接过余火手里的巾,帮他扣上扣子:“我信不过他。” “我省得的。”余火从椅子上站起来,酝酿了片刻之后也往场景中走去。 “第103场第19次,action!” 砰。程然重重地将宿舍门推开,脸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你们,你们对秒表动了手脚?!” 袁方昊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把他拉进去同时将门关紧,低声音道:“你小声点!谁说我们动了手脚,是那表本来就有问题!” 程然怒不可遏:“但是你们明知道表有问题,还是偷偷换给了教官,让他用这块表给我们班计时是不是!” 袁方昊梗着脖子:“是又怎么样,有优势不利用那不是傻子么!” “你们,你们无!你们没有半点身为军人的荣誉!”程然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往外冲,被袁方昊一把抱住:“你想干什么?” “放开我!”程然拼命挣扎,“我要去报告辅导员!” “你他妈疯了!”袁方昊恼得飙脏话,喊过来另外一个队员将程然按住:“你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了辅导员,别说第一没了,咱们肯定都要被记过的!就为了一两秒的事情,你非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把大家拖下水的是你!”程然额头青筋直跳,“不就是一两秒,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咱们辛辛苦苦训练为得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靠真实成绩取胜吗!非要做这种虚作假的无行径!” “是是是!你程然最伟大最清高行了吧!我们都是卑鄙下的污秽小人,哪能跟您比呢!”袁方昊也被出火来了,“都别拦着他,让他去找辅导员!让他为了足自己至高无上的道德让咱们班彻底沦为新兵连的笑话!最后一拍两散一了百了,谁他妈也别想好过! 只是程然你可别忘了,你拿的那个冠军,也是用有问题的秒表算出来的。风光也让你风光了,得奖的时候也没听你质疑时间上可能有什么问题,哦,现在全营广播表扬过了,你倒想起来要举报大家当正义使者了,我呸!少他妈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啊!” 程然忽然怒吼一声,朝着袁方昊冲过去将他狠狠扑倒在地上,两人挣扎撕扯,很快就从宿舍里面滚到了走廊上。 “班长,昊哥!”闻讯赶过来的同班队友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将二人拉扯开。 “都别手!”袁方昊被程然在地上紧紧揪住衣领子,神依旧是嘲讽:“私自斗殴是违反军规纪律的,咱们班长大人不是最宝贝这个吗,大家都站着好好看看,看看在他心里头,到底是纪律重要还是私人恩怨重要!” 程然眼底一片血红:“就算没有那个表,我也能拿第一!” “或许吧,”袁方昊的脸逐渐涨红,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只是可惜得很,一旦背上作弊的名头,可就没办法洗清了呢。” 像是被人硬生生拔下了一片逆鳞,骤然从程然身上爆发而出的愤怒和恨意让贺文锋心中一跳,随即便看见他高高举起拳头,迅疾如风挟裹着万钧之力,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狠狠砸了下来。 贺文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可预期当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见程然从他身上爬起来,眸子里漆黑如墨,右手淅沥沥往下滴着血。 他尤处于震惊之中,不远处就传来辅导员的怒喝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停!” 刘怀从椅子上蹦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要得就是这个效果!哎,工作人员呢,快去给余火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不用他说,早在他喊停的那一刻,江封已经飞速冲了过去,捧起余火的右手仔细检查,目光沉可怕,眉头皱得几乎能打结。 也不知为何,见他这幅样子,余火莫名就有些心虚:“江封哥你别担心,其实,就是看着有些吓人,我特意掌控了力道,只是一点皮外伤。”另外催动内力让血得稍稍快了几分而已。 “不许说话。”江封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仔细确认没有损伤到骨头关节之后,将他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然后在他腿间单膝跪下,从张手里接过止疼止血药和绷带给他包扎。 这样的姿势让余火很是别扭,刚想转过身体将双腿合拢,就又被江封瞪了一眼:“不许动。” 这下子余火不说话也不敢动了,眸光忽闪不定,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幸好他坐的地方位于角落处,江封明确表示了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忙,身前又有张挡着,因此并未有人看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封终于包扎完毕站了起来:“伤口一个星期之内不要碰水。” “可是我马上就要有一场在雨中的戏……”触及江封的目光,余火识趣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想了想商量道:“那我在伤口处包几层保鲜膜,保证不碰到水可不可以?” 江封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 等二人离开之后,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张捏了捏有些发烫的耳朵:余哥和江先生的相处模式,怎么就跟小情侣谈恋似的…… 这一场剧烈冲突的戏份终于通过之后,接下来的几场相对而言就要轻松不少。 辅导员将程然和袁方昊两人叫到了办公室,责问他们为什么会发生矛盾。 程然不顾袁方昊的眼暗示,到底还是将秒表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过最后却将责任全揽到了自己身上:“表是我一个人换的,其他人完全不知情。辅导员你惩罚我吧。” 袁方昊震惊地看着他,随即冷哼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才不需要你装好人。报告辅导员!表是我换的,跟其他人都没关系,您惩罚我吧!” 辅导员气笑了:“情你们俩是商量好来我这演一出战友情深来了?怎么,以为法不责众,都争着揽责任我就谁都不罚?” 然后转头看向挤挤挨挨躲在门口偷听的3201班成员:“都给老子滚进来,还有谁也想加入他们两个英勇就义的?” 赵舸航扮演的夏轩上前两步,抬头“啪”的一声敬了个军礼:“报告辅导员!表是我换的!请辅导员惩罚我!” 许曼晴扮演的葛梦瑶紧接着上前两步:“报告辅导员!表是我换的!跟其他人都没关系请您惩罚我吧!” 到最后,3201的25个队员全部站了出来,将办公室里得当当,每个人都是同一句话:“报告辅导员!表是我换的!请辅导员惩罚我!” 结果毫无疑问,被辅导员一并论处,全班记大过一次,取消比赛成绩,罚跑50圈,并在整个军营内通报批评。 按照剧本里写的,为了烘托气氛,3201班成员被惩罚的那天刚好下了一场暴雨。奈何d市少雨,整整大半月连滴雨的影子也没见着。 剧组一合计,干脆找d市消防局借了八辆高臂水车,将整个场围了一圈,底下水龙头一打开,炙热的光底下,立刻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第114场第六次,action!” 随着刘怀一声令下,饰演3201班队员的25个演员又开始围着场奔跑起来。 不远处的喇叭里正在循环播放着针对秒表一事对3201班的严厉批评,旁边不时还有其他班级的队员路过,神各异指指点点。 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磅礴大雨之中所有人只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往前跑。摇臂上的摄像镜头追随人群移动,缓缓自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啊,”场景外的显示屏之后,忽然有工作人员低声惊呼起来:“余火是不是在哭啊?” 准确来说,应该是程然在哭。 连绵不绝的雨水从他身上冲刷而过,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淋得透。脸上漉漉全是水渍,按说应该看不出来是不是在哭才对,可是从他通红的眼睛,从他不断鼓动的鼻翼,从他肩膀上强自控制却依然掩饰不住的细微颤抖,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此时正在放声痛哭。 这个剧本里不过刚19岁的执拗青年,借着这一场哗啦轰响的瓢泼大雨,将所有的难过和委屈,所有的愤恨和不甘,通过不会被人察觉的眼泪通通发了出来。 江封心中微微紧。而刘怀导演则笑了起来:“这小子,真有他的。” 这一段并不在剧本要求当中,可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将人物的情绪表现出来,无疑是再恰当不过。 场一圈下来是500米。20圈之后,逐渐就有人坚持不住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