骅龙,外名马。 冷双成识得马的厉害,去看赶车人,发觉他坐得纹丝不动,似乎与车厢已融为一体。 她暗想,叶府果然不养闲人,仅凭目前所起的效用来看,她还是最闲的一个。 银光匆匆走出,铺好脚踏,回头对冷双成说:“里连夜召见公子,商讨辽国之事,初一骑马随护。” 冷双成想了想,用右手接过灯笼,站在了马车旁。袖口抻着一截纤瘦的手腕,和肿痛的手背一照应,越是衬得伤处狰狞狈,显得有碍观瞻。她垂着眼,檐灯光辉洒落下来时,映得眼底也浮了一层青黛。 她的倦意十分明显。 一袭紫袍的秋叶走出来,经过她旁,看了她一眼,说道:“下去歇着。” 她连忙躬身施礼,候着马车离去。 雪衣骑兵拥簇着马车消失在白玉街上。 冷双成将灯笼挂在檐下,垂手走向偏院。叶府安康富贵,循钟点声响作息,较为规矩。再过不久,就会有奴仆过来置灯油,擦拭云板等物。 转角处,她不负期望地撞上了灯仆,右身淋了一片油。仆从惶急,她连声安,回到偏房后换上干净的衣衫,再站到庭院里提水浆洗淋油的袄袍。 正将肿手放在木桶里费力地搅衣时,阿碧带人匆匆赶到。 背对院门的冷双成默默一笑,心里没有丝毫惊异。 前后两番试探,她已看出,每当她遭遇到非常之事,前来处置的必定是阿碧姑娘。按理说,她是以男子身份入叶府,行侍奉护卫之职,出了纰漏时,理应由侍卫长来管束。 阿碧下令随行的侍女服侍冷双成,冷双成面对她们摇摇晃晃站着,额上挂着一层冷汗,双颊透出浓郁的红晕。 她的病态立即引发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此时秋叶出了叶府,对冷双成的突发之况,阿碧成了拿主意的人。她急声唤侍女取来清凉药膏,正待替冷双成上药,冷双成却侧过了身子,笑着说:“我来。” 她走进屋里上好药,半晌又不见出来,阿碧推门进去查看,发觉她因体力不支,已经累倒在榻上。 阿碧抱过被褥盖在冷双成身上,将要离开,后面就传来呼声:“阿碧姑娘,烦劳倒杯水……” 此后,阿碧离不开屋子,因冷双成时有状况发生,不是力虚从头栽倒,就是踢掉了被子。 阿碧叹口气,唤侍女们守在门外,好生照顾着冷双成,她自己则拿来针线,坐在灯火下绣花。 冷双成服过汤药后呼平缓,似已睡。阿碧侧头去看,冷双成的双手平放在两侧,身子躺得平平的,姿容安详,她既不翻身,也不呓语。 像是受过严苛管教的。 阿碧暗想,起身走到门外,对水井旁闲谈的侍女低斥:“轻些声音,冷护卫才刚睡着!” 浆洗衣袍的侍女吐吐舌,待阿碧走回去时,又对同伴轻轻笑道:“他可真干净,身上除了一份契约抄本,没有一件杂物。” 另一名侍女回道:“来叶府还需要什么?签了三年卖身契,整个人都是公子的。” 洗衣侍女低声音道:“姐姐说得对,你看公子签发的契约,当真是严厉得不一般。” 皮纸上清楚写着,“兹有青衣仆初一入世子府为奴三年,立书为凭。期间任凭教训,若有逃遁,当诉至公堂追责国法,戮尸以闻天下”。 副本上的内容已被冷双成背得滚瓜,她来都城不久,推断秋叶应是将她签署的原件扣在了手里,只是目前让她找不到藏处。 她暗忖无法做三年奴仆,实则上,她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若是不能堂堂正正离开,她宁愿做宵小之辈,盗得原件逃亡,然后远避外。 侍女继续嘀咕:“就怕他撑不过三年。” “嘘,休要说话。” 平躺不动、穷极内力搜刮声音的冷双成暗暗叹口气。 侍女们随即安静了下来,不多久,前院传来声响,似是进的车驾回了府,阿碧连忙带着她们离去。 冷双成翻身坐起,瞧着自己包裹得仔细的伤手,微微蹙眉:确实撑不过三年。 她将自己整饬了一番,走去前厅外候着。厅里燃着灯盏,秋叶留银光吩咐事情,她就避得远远的。 有负箭哨羽、雪衣骑兵及黑斗篷暗卫依次走入,她堪堪看了一眼来众的身份,就明白国事紧急,或许出了变故。 待厅里沉寂下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秋叶去了清水殿沐浴,并未唤冷双成伺候。冷双成走去寝居点燃安神香,在香线上碾了碾,特意加了软粉末,还多设置了一个熏香炉。 秋叶穿好寝衣走向内室,伸手开垂幔时,面传来一点点暖香,他轻嗅一下,随即在边掠了一丝笑。 冷双成在幔布外照例请安,不期然第一次听到了回应:“画师之手极重要,力道不同,托染层次各异。” 冷双成听得心一动,追问:“教会鱼小姐作画的人,用了几成力?” 重重帐幔后不闻声息。 冷双成极为不易从秋叶嘴里问到了一点“没骨托染”画法端倪,偏生又没被提点透,引得心事也被悬吊了起来。她静静躺在窗边的条榻上,候着更漏计时。 子时万物希声。 冷双成极缓慢坐起,轻轻去了靴袜,一步步朝着内室走去。到了帐前时,她已然屏住了呼。 隔帐而望,秋叶安宁睡着,雪毯覆上口,右手放置在毯外身侧,气息清浅如故。 他在白里以冷颜待人,就连睡后容貌也是恬淡的,冷双成哪敢大意,轻轻唤了声:“公子——” 隔得如此近,秋叶都没有反应。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