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点头,肯定地告诉他,“正是前夜,昨天公主来同您告了别,连夜里便出了兀勒城。” “你们就这么放她走了?” 萧弋舟气恼不已,膛狠狠起伏,进去几口冷气。 他翻被下榻,疾步朝外走去,萧煜提剑跟进,“世子,您……好歹穿双鞋!” 他又回来急匆匆将萧弋舟东倒西歪扔在头的长履拾起,跟着萧弋舟往外跑,“世子!” 萧弋舟充耳不闻,一路从二楼转下来,到园中每一个角落都看了,没有。 她真的走了! 他折身推开嬴妲这几下榻的寝屋,屋内一切置景,都依照原样没动,他知道嬴妲怕冷,在问母亲要人之后,回来命人特地搬了一只大火炉安置在屋内,眼下连那只火炉都不见了。 她走了……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世子……”萧煜迈入门槛,只见萧弋舟忽然几步走过去拿起了桌上的一封信,他紧皱的眉头忽然拧得更紧了。 “为你留一封信,不知你能否看见,如不能,请他人代读。我因故向你辞去,扪心自问,并不心无挂碍,将来我或许行遍千山,或许终老林间,或许横死途中,但我会一世记着你,不记你的坏,只记得你的好。信纸太小写不下了,愿你和穆姑娘长相厮守,恩一生。” 萧煜面难,“世子不然还是……” “鬼跟她长相厮守!”萧弋舟肺要气炸,“找,派我的暗卫去找,不许打草惊蛇,挖遍西绥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我不信她两条腿跑得我的马!” 萧煜愣了,极少见世子如此失态,双目猩红,状若癫狂,一时语,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软软姑娘……不是世子您要赶她走的么?” 萧弋舟横了一眼过来,萧煜只得讪讪闭口。 萧弋舟收拢五指,手里的信纸被蹂躏得皱皱巴巴,看到最后一句又气上心头将信纸撕了,“莫让我寻着她!我折了她一双腿,用囚的也要把她绑在我身边!” 说罢尤不解恨,狠狠地又出了几口气,最终冷静下来,嗓音低哑如哭:“我自己去。” 母亲说得是,他的个,人不留余地,没什么姑娘愿意忍受他的脾气,连小公主这么绵软温柔个的姑娘,都容不下他的别扭和执拧。 第45章 马厩 萧弋舟甚至来不及套上鞋, 沧海阁、琅嬛轩, 甚至凤姨娘住处都让他的人挨个问了个遍。 萧侯为之气结,“怎么,他自己赶了人走了, 回头又要巴巴去找!我没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嬴夫人在侧侍奉汤药, 让萧侯服药, 他别扭起来,直接仰头往上一倒,被褥一扯, 脸颊鼓拒不喝药,和儿子置气起来, 嬴夫人头疼又觉好笑。 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父子。 嬴夫人将药碗搁置一畔, 便兴味索然地挨住了挂帘钩的木榻一角, 信手捏着间悬挂的一只丁香海棠纹理的小香囊,垂眸微笑道:“你对沅陵那孩子有成见。” “我有成见?什么什么什么?”萧侯从榻上爬起来,皱眉道, “你是因着她姓嬴, 看在你眼底,她再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我这几年没少在你跟前说她坏话, 你反正左耳进了右耳出,从不搭腔。你心里维护她。我省得的。” “姓嬴有何不好, ”嬴夫人幽幽望着他, “夫君, 我也姓嬴。你厌烦了我?” “这……” 萧侯惧, 又说不上理来,支吾开了半晌,强词夺理道:“这岂能混为一谈。” 嬴夫人抚着丈夫因生气起伏不定的脯,曼语说道:“你没有与沅陵说过几回话。她是有苦衷的。” 夫人妙目横波,温柔和善地说着话,犹如一场绵绵甘霖降下,萧侯泼天的火气也溶在水底,最后一点火星子倔强蹭起,随即灭得一丝不剩,只扯了嘴角,微微歪过头去,倒要听她说个子丑寅卯来。 “原先夫君与弋舟前往平昌为先帝贺寿,先帝那人,世人有所不知,夫君你是明白的,他不思兴利除弊,反而凡事指着别人,为沅陵招婿本来就是幌子,他要的是一个留在平昌的质子,将来若有人生,手中抓着一个门阀世家,也好睡得安稳。” 三言两语之下,萧侯的目光已经微微一动。 “沅陵懵懂无知,对咱们儿子心生恋慕,盼着嫁来西绥,才于演武场外默许求婚之事,不料当从大皇子口中得知先帝意图。为了不耽搁弋舟前程,只好言词拒绝他,也不教先帝看出端倪,强留他在平昌为质。” 萧侯凉凉道:“这话,小公主告诉你的?” 说罢他又冷冷发出一声笑,“她嘴谎话,信她不得。” 嬴夫人也不恼:“沅陵打那以后,可有传出过,与旁的男子不清不楚的传闻?”问得萧侯滞住之后,她又道,“沅陵被表兄设计,为吾儿投毒,身为生母,难道我就不会对下毒手的贼人切齿拊心,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可沅陵自愿来西绥请罪,也学了医术,救了吾儿,她一双手教银针扎得几无完肤,她若不是出自真心,何苦冒着夫君喊打喊杀的危险前来呢。” 萧侯只从最后一句里听出来夫人对自己似有不,皱起了眉头。 沉默少顷之后,他沉声道:“让他自己去找,我不帮。反正人也不是我赶走的。” 嬴夫人忍俊难,“也好。不过夫君,为丑话要说在前头了,若是儿子诚所至,将沅陵寻回来,萧家要认这个儿媳妇,我可顾不得夫君你愿意不愿意了。” 闻言,萧侯双目一睁,他翻被而坐起,却见夫人已走到了门口,气得一张脸鼓得通红,嬴夫人回眸笑着望过来,又道:“至于穆女,我来善后,夫君不必忧心,嫁你这么久了,一些府上小事,为还是持得过来的。” 于是嬴夫人又轻飘飘几句,四两拨千斤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都没蹦出来,眼睁睁目送夫人离开了寝屋。 * 暗卫将兀勒城搜罗了个遍,均无消息传回,萧弋舟在寝屋待不住了,夺门而出,来不及去马厩,牵了萧煜的马便往外疾驰而去。 兀勒地处西绥东南,四通八达,东接东郡,南攘淮、平昌,往北走百里则是北漠,西疆则是西域人驻扎之处,从城门出去,有淮水路可走,也有东郡陆路可通,正因如此,当萧弋舟策马出东城之后,环顾四野,竟无可寻觅! 气恼、烦郁,最初的暴躁鸿雁剪掠,留下一地,他如坐在一捧灰里,独自懊悔伤神。 他要抓她回来,即便抓不了她,也要知道她是否安好,她无依无靠能去哪! 属下人打听到,先前她入城时,有几个护送她来的假扮商队的军士,后来经查问,恐怕是从淮而来,从平昌走淮到兀勒城,这是最短的一条线路。他来不及想淮军为何会答应护送嬴妲,头痛之际恍然大悟,她是如此急切地想要见自己! 她来得比他还要早几,鄢楚楚都说,她在门外请求相见,吃了些苦头,原本鄢楚楚是怕她被侯爷认出来拉出去打杀了,想将人赶走,没想到她固执不走,又送上来药方,府上人只得将她留下来。 “世子……”周清骑马跟上来,“唉”一声叹道,“这事不怨你。” 城外青山如幕,充人眼,巍峨高山阻住去路,马蹄停驻,不知要不要往前追去。 倘或不是这条路? 为什么城门口的人没有一个来报,说发现了她的身影,或形似她的年轻女人? 他皱起了眉。 周清是裨将里唯一一个成家立室的,萧弋舟病急投医,“你的妇人要闹了脾气,能去哪?” 周清咳嗽两声,呛得险些一跟头跌下去,“世子,这,这不能拿来一说,我的婆娘是个泼辣的,使起气来,能砸锅爆我头,莫说回娘家了,她就往那门槛上一坐,冲着南来北往的、左邻右舍的一通发落我不是。嘿嘿,公主是绵羊似的子,不会如此。” 萧弋舟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低声道:“她不是绵羊一样的子,她是蒲草,柔韧坚强。” “要做的事,她一定会去做,百折不回,如同,她一定要上兀勒城来寻我一样。” 世子的嗓音低沉而萦回,仿佛要哭出来一样苦涩,周清瞠目结舌,不晓得从何安起,唯恐口拙舌笨说错了话酿成恶果,便只好呆呆不动,作稻草人不语。 萧弋舟自嘲地苦笑了几声。 “替我向穆氏转达一声,她的恩情,萧弋舟铭记于心,他如有用得到之处,肝脑涂地不足报答,她如同意,我愿歃血为盟,与穆氏合纵,同心戮力。” “余事,萧弋舟其心不允,无奈不得成全。” 周清沉默记下。 身后传来消息,斥候来报,曾于昨夜里见着一貌丑无盐的妇人蒙面出城,头戴面巾,面容可怖。 萧弋舟策马回头,厉声问道:“从那一面出走的?” 斥候禀告道:“从东城走的。” 萧弋舟扔下众人,独率二十飞骑策马东进。 周清匪夷所思,“貌丑无盐?嗯,这不能是公主吧。” 斥候也不解,但又道:“苏先生是天下一等的易容大师。” “也有理。” 周清明白世子心思,便回府去了。 穆女早被嬴夫人旁敲侧击问了一通,周清也禀明世子心思之后,穆红珠笑了起来,“本来,也不是想嫁他。” 嬴夫人与周清都怔了一怔,穆红珠拈着手腕上的一串红珠,微笑着说道:“不是每人的执念,都像萧弋舟一样,头撞南墙而不回的,我早对他死心了,不想嫁他了。不过我这几宿在夫人院中,该讨的东西,还没问他讨呢。也罢,等他把公主找回来,我要了东西就走。” * 出东城,过五十里,有一处天堑,悬崖万丈,依稀是梦中所见。 萧弋舟于马背上,颠簸之际忽然想起来噩梦中嬴妲摔入深渊,绝望的哭泣声仿佛还在耳畔缭绕,口忽如被一只触手揪紧了,掐得鲜血淋漓。 一路追了五十几里,以嬴妲的脚程,中途要休憩,绝无可能一走完这么多路,沿途荒无人烟,几座残破村落,毁于战一眼见底,绝不可能藏匿人身,前方深渊,飞鸟不过,马蹄止步,萧弋舟翻下马背急冲而去。 “沅陵!” “沅陵——” 空山深涧回着他近乎咆哮的吼声,无人应答。 二十名骑兵随之翻下马背,静默无言,不敢吱声。 “沅陵,别罚我了……” “我错了。” 没有人,只有空谷里回着的响声,不绝如缕。 他又走回来,牵了缰绳,众骑兵所见世子,双目猩红,似哭无泪,面风尘,写忧,一时又不忍心拂逆他的心意,纵是追得再远,也要陪他追。 一个人说道:“世子大病初愈,不如好生将养。” 萧弋舟沉默翻身上马,不置一词,那人又道:“属下以为,侯爷几次三番传出消息,说如何如何病重,令世子牵挂不已,世子,何不学学侯爷?便说是伤情反复,又吐血不止,消息散布得天下皆知,公主听见了,自然忧心忡忡地回来。她即便真要忘情断义,世子的毒还是她下的,这是她的责任。” 萧弋舟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教他悻悻然闭口。 “住口!我要她的愧疚与责任做甚么!” 从来都不是要这两样,他要的是完完整整的小公主,贪心地要她的全部。 他苦不堪言,扶着马背扭过头去,双目殷红如血,嘴细微地动了起来,无声地抑着什么。 骑兵也不过是提议,先留下了人,后徐徐图之,岂不便宜行事?非要天下寻,寻着难道还得一哭二闹地求着人回来?这行事就不大好看了,不像是自矜如世子能做出来的事。 追了一夜,从兀勒四面派人寻人,都一无所获,萧弋舟病中初愈,果然身体不住折腾,一晚过后人便倒下了,骑士心细,备好车马,将短暂陷入昏的世子送上车马,送回兀勒,一面承诺,必会再追寻下去,直到找着公主,苦口婆心劝她回来。 萧弋舟醒来时,车已入了侯府后门,他怒火丛生,一脚踹开车门跳了下来,暴跳如雷,直拔剑杀人,马夫吓了一跳,仓皇奔出后院逃入马厩,销声匿迹。 萧弋舟恼火地跟了出去,心道萧煜的马体力不济,不如他的千里名驹,快步朝马厩走去,磨刀不误砍柴,换了马再追不迟。 推开院门,萧弋舟走近,他的枣红马高大威武而神骏,脾气恶劣,犹如顽童,此时却罕见听话地傍着一个藕荷身影,乖驯地蹭着脑袋,马身遮住了半边倩影,只有一只素手绕过来,刷刷着马背,亲昵地抚它的鬃。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