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就知道,但心里还抱着一点期待,希望他能打断自己的话,告诉他自己也不是那么绝情的。 但是他听着她的指责,至始至终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孙从婉终于也忍受不了了,她被罗慎远这副任她发的沉默得要崩溃了。 罗慎远终于才说:“……对不起。从你手里传出去的消息,他们才会信。” 他想彻底断了孙从婉的心思,这对孙从婉也好。 听到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孙从婉却是怒火攻心,走到他面前来揪着他的衣服打他的膛,边打边哭:“你这个混蛋!你用我去引程琅上当,你就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从来没想过娶我!你连我的名声都不顾,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她哭得差点瘫软在他面前,“我等了你三年啊……” 罗慎远任她不停地打自己,身影巍然不动,他说:“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个混蛋。你不要喜我就好。” 孙从婉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她扬起手,突然打了他一耳光。夜里寂静,声音格外响亮。 这是他挨的第二个耳光! 孙从婉是个弱女子,但打人耳光也不会一点不疼。罗慎远只是抹了抹嘴角,却似乎一点觉也没有:“你发完了,就回去吧。” “罗慎远,像你这样的人只会让人觉得恐惧!”她忍不住大声喊道,“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以后肯定会遭报应的。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你喜的人也这么对你的时候,她不喜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叫了人进来,坚决地把孙从婉送了出去。 罗慎远回了书房,还不能休息。从平远堡送回来的信,大理寺的卷宗,甚至有些户部的文书还摆在他的桌上。江浙突发水患,他对于水利了解甚多,徐渭就给他帮着看。这些事他不做没人帮他做,很多时候都要熬到深夜。以往他都是毫无抱怨地把这些事做了。但现在他看着这案的东西,觉得心的火气,突然就伸手一拂,那些文书案卷轰的一声被他扫下了书案! 刚进来的林永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跑过去帮忙收拾,伺候的书童也在帮着捡。 罗慎远手撑着书案气平息着怒火,闭上眼好久才缓过劲来:“……把英国公府来的信找给我。” 他为什么无端的发火,却没有人知道。 八月末,天气已经没有前些子这么热了。但要说凉快也一点都不凉快。宜宁刚见了管事,从花房里移了几株花苗种在后罩房边上,刚培上土。热得头是汗。 松枝过来说,魏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传话,让她带着庭哥儿晌午过去吃饭。魏颐从中城兵马司回来了。 宜宁去书房找庭哥儿的时候,庭哥儿在书房里描红。天气太热了,宜宁就让在书房里放了冰块,冰镇绿豆汤给他喝。他喝了两大碗绿豆汤,又专心地去描字了。门外蝉声叫个不停,宜宁进屋之后丫头给她盛了碗绿豆汤,她走到庭哥儿身边,看他在专心地写‘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 她站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庭哥儿才反应过来,忙把自己的字揽作一团,藏进了书里。“我的字又不好看……”他脸微红,“你不许看!” 宜宁笑着说好,让丫头给他换衣裳。庭哥儿担心她偷看,又回头看了她几眼。看到宜宁只是端坐在罗汉上喝绿豆汤,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宜宁看了摇头,庭哥儿的格也是难猜啊。 魏老太太的静安居外面是个夹道,夹道前面种了一株黄兰树,这时候黄兰开花正盛。宜宁还没有走近,就看到魏颐站在黄兰树和赵明珠说话。赵明珠指了树上的一朵黄兰,魏颐几步上前,抓着树枝一跃就给她摘了下来。 他把黄兰花递给了赵明珠,两人似乎笑着在说什么。魏颐听到动静,回头的时候看到了罗宜宁,嘴角微微一抿。 宜宁后来才听丫头说,魏颐跟沈玉是好友。听说她拒了沈玉的亲事之后,魏颐就一直不怎么喜他。魏颐私底下还跟许氏抱怨过:“我看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沈玉兄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一个从外面抱回来的女儿,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要是没有魏凌,她什么也不是。” 当年要不是因为魏凌在,没有人敢对宜宁上魏家的族谱说什么,恐怕宜宁回英国公府也艰难。魏凌在把女儿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帮她把路铺好了,现在魏凌不在了,对宜宁的出身有微词的声音都不住。 许氏皱了皱眉:“什么魏凌,他可是你堂叔!你父亲当年受他恩惠不少,能调山东任指挥使还是你堂叔帮忙,你要对他尊敬些。” 魏颐却不甚在意地说:“要是当年祖父早几年出生,英国公府的爵位说不定在谁手里。现在这么大的基业给一个才十四岁的女孩儿管着,岂不荒唐?” 许氏虽然觉得儿子说话直接,但这个还是有点道理的。罗宜宁才多大,她懂什么管家?魏家没有主母,但也该由老太太管着才是。 宜宁知道魏颐不喜她,只是喊了他一声魏颐堂兄,就进了魏老太太的屋子。 魏老太太叫宜宁过来,是要告诉她一件喜事的:“……听说今南书房里,皇上说起你父亲的事,本来是打算发落你父亲的。不过被皇后娘娘劝了下来,说‘不能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好歹保住了你父亲的爵位。”老太太的眉眼间难得透出一丝喜气,“皇后娘娘待咱们有恩,等哪我身子好些了,领你进去向皇后娘娘请安道谢。” 宜宁含笑应了。 皇后娘娘跟英国公府往来不多,怎么会贸然给英国公府求情。陆嘉学和皇后娘娘是有情的,应该是他告诉了皇后的吧。 陆嘉学倒是聪明,皇后求情的效果比他好,且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她端起茶喝,看到魏嘉拿着只彩鲜的毽子进来,小脸红扑扑的。她请宜宁跟她一起去玩,含期待地问:“宜宁姐姐,你会踢毽子吗?” 她并不会踢毽子。 魏嘉原来是跟着父亲和娘在山东任上的,刚回到京城没多久。因说话的口音问题,在这边连个玩伴都没有。宜宁也不忍驳她的建议,陪她到外面玩。她踢不了几个,魏嘉却踢得很好,什么姿势都没有问题。但是魏嘉不踢,她就把毽子给宜宁,期待地看着宜宁让她踢,宜宁只要能踢了一个她都拍手称厉害。 庭哥儿跟着在旁边拍手起哄。 宜宁看着两个孩子有些无奈,挽了裙子踢毽子。一个、两个、三个……掉了! “义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宜宁回过头,发现陆嘉学不声不响地站在院门口,身后带着一群人时,简直就吓了一跳。 他就这么站着看她踢毽子? 陆嘉学也没有怎么理会她,向喊了他的赵明珠点了点头,又看了宜宁一眼。在宋妈妈的引导下进了屋子。 他是来探望魏老太太的,带了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 魏嘉把毽子捡起来拍了拍灰尘,跑到宜宁身边说:“宜宁姐姐踢得真好!以后我还找你玩。”她把自己的毽子捧在怀里。 宜宁摸了摸她的头,跟着进了屋子。 陆嘉学正在说魏凌的事,劝老太太宽心:“……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尸首,一切都不一定。”老太太听着儿子的消息心里就震动,一时又哽咽了。 许氏领着魏颐给陆嘉学请安,魏颐恭敬得厉害,毕竟面前这个人可是陆嘉学。 陆嘉学听说他在中城兵马司做吏目,指点了他几句。他的空闲时间有限,不久就要告辞离开,魏颐提出送他,他摇头道:“不必了。” 魏老太太就说:“老身现在起不来,那就让宜宁送你出垂花门吧……你来着是客,这总是要的!” 陆嘉学这次倒是没有拒绝。 宜宁送他出了垂花门,两人一路没有说话。想到这事他终究帮了忙,宜宁屈身给他道谢。 陆嘉学却过了会儿才淡淡说:“只要他一天不回来,这事就没完。你也不用太谢我。” 他走出了垂花门,来去匆匆。 路上的轿子里,他闭着眼睛养神。本来也不必亲自去一趟的,但他却突然想去看看。他想到罗宜宁踢毽子的样子,脑海里全是那夜她跪着求自己的画面,还有突然的失控……实在是他快要疯了,十多年的忍耐和等待会把人疯。 明明知道这是不理智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他就是突然想问她,或许那只是在发自己的情绪罢了。直到宜宁走了,他才慢慢的冷静下来。 以后还是少见她吧。 长久的求而不得,那种撕心裂肺的觉终于淡了。故是难得平静。 魏老太太那边,等到罗宜宁送了陆嘉学离开,许氏却有些顾忌地开口了:“老太太,原是你家的事,我不好开口……只是我瞧着,怎么你们家里是宜宁在做主?她才多大的姑娘,又没有历练过,您竟然也放心得下?” 魏老太太靠着枕叹气:“魏凌没有娶……我现在身子又不好,我看宜宁也做得顺当。我也是看过她经手的账本的,没有问题。” 许氏却又说:“老太太,您这心也放得太宽了!” 那晨起她在前院里喝茶,就看到有人在外面背着手张望。看到她的注意之后,那白胖的管事才进来给她请安,咧着嘴笑:“您就是大堂太太吧,小的是田庄的管事李桂。特地来给您请安的!” 他手里提着一只麻鸭,一篓咸鸭蛋。说是给她带的东西。 许氏一问才知,李管事是来说这田庄里的事的:“……租钱本来是小姐的决定,小的也不好多嘴。但这租田的租钱本来就少,三成的租子都不够使的。小姐宅心仁厚是好事。但这开田庄毕竟不是做善事,怎么能由小姐胡决定呢,那又多少家产都不够使的……” 许氏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这才记下了。至于麻鸭和咸鸭蛋当然是让他提回去了,她还看不上这点东西。 她跟魏老太太说了这事:“倒不是说她什么,不过这管家的事,她怕还是不够火候。” 如今府里就她们几人相依为命,儿子生死未卜。魏老太太不会在这个时候伤了孙女的心。她想了想说:“你等我派人去看看再说。” 许氏也没有多言,跟老太太谈起了魏颐的亲事,魏颐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 宜宁见了陆嘉学之后,就有点心浮气躁了。 当今圣上虽然也算是明君,上任之后做了不少减轻赋税徭役的事,还修浚了运河。但脾气喜怒无常,又偏宠宦官。万一哪他又想不过去了……宜宁本来是练字静心的,许久之后把纸成一团扔了。想了想还是给罗慎远写信。分析朝堂的事还是请教当官的比较好。 宜宁以为不久就能接到他的回信。没想到结果第二天,他就亲自上门来了。 今沐休,他穿了一身常服。 “带你出去走走。”他说,“难得有空一。” 她这些子的确是累着了,魏凌出事之后一直心中郁积,这时候出去看看也好。宜宁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儿。但是既然是三哥带她出门,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罗慎远去给魏老太太请了安,才带她出了门。宜宁坐在马车里,她在想自己的事,抬头一看,暗淡的光线里他抿着嘴。似乎也在想事情,一路都没有说话。 “三哥。”宜宁突然喊他,“究竟……怎么了?” 她觉得罗慎远有点反常。 罗慎远抬起头看着她,他一直看着没移开目光。宜宁有些狐疑,罗慎远才移开了目光说:“……孙家已经退亲了。” 其实两家人未曾定亲,却也算不上退亲。但孙夫人找了出了两任阁老的薛家老太太来说,以后估计也不会来往了。 罗宜宁就想到早晚有这么天。她不知道罗慎远突然说起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安他……?她正想着要说什么,一只冰凉的大手向她摸过来,了她的头发:“不要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他继续说:“城东的祥云酒楼下有几条画舫,平不怎么热闹,这时候却在开赏荷会。我带你去看看。” 祥云酒楼离玉井胡同着实也不远。河靠岸的地方停着许多画舫,以铁链相连,靠着祥云酒楼青砖外墙,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影着画舫船只。这时候的确很热闹,船上摆着许多盆各式各样的睡莲,养得都很漂亮。 宜宁刚下了马车,就看到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到罗慎远之后向他拱手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说罢在前面引路。 罗慎远嗯了一声,带宜宁走下了台阶。 宜宁还披着披风,她觉得有些新奇。来往的人里公子不少,女子却都娇媚轻柔的,着绸缎褙子,或者披了纱衣的也有。看到她之后会好奇地看她一眼,但都是善意的。 她很少来这样的地方! 宜宁看到画舫有点犹豫,船身在水中晃悠,她很少坐船的。正犹豫的时候,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他展开的手手心向上,中指显得比别的手指长许多,指腹带着薄茧。她刚把手伸过去,他就握住一用力,然后把她牵了过去。 船上有点晃动,只有少坐船的人才能觉到,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总觉得不稳。宜宁不得不牵着罗慎远的手走在她身后,就在他要缩回去的时候她还抓着他。他略微一笑,带着她走入了早准备好的画舫。 画舫里布置得很致,一架屏风隔开,摆了矮几和漳绒地毯。矮几上是一套的冰裂纹茶具。旁边的长案上是一架桐木琴,再旁边的瓷缸里着几只荷花苞。 画舫小小的地方,竟然也五脏俱全。 罗慎远的护卫拱了拱手道:“大人,小的已经告诉过酒楼掌柜了,无人会来打扰您。小的带人在外面守着……”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画舫外面有人笑道:“怎么,我不是人啊!” 罗慎远听到这个声音似乎叹了口气,跟宜宁说:“你坐着,我去应付他。” 宜宁听了却有点好奇,既然罗慎远不生气,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吧。不过这个声音听着却陌生得很,她以前应该没见过。 罗慎远起身走出去,帘子放下了。宜宁就把茶杯一个个摆开准备泡茶。然后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罗慎远的声音说:“不方便,杨兄今不是要去老师那里吗?”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