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看了戥子一眼:“你怎么一早上都不说话?” 裴家如何富贵,戥子算是开了眼,方才她跟着去三穗堂的,明明跟燕草练了好些时候,可真到了场面上,她还有点怯。 戥子左右张望着没人,这才道:“你胆儿真大。” 竟一点也不怕,还有方才那些下人,戥子很替阿宝捏把汗:“我们四个,昨儿夜里凑在一块记了半天人名呢。” 除了燕草记得最多外,第二就是螺儿,戥子跟结香记得最少,她有点气。 燕草跟结香,这会儿才有功夫检点亲戚们送的礼。 她一边单记在一本册子上,方便往后好还礼,一边说:“方才那个立,虽是姑爷院里的二等丫头,可她顶了一等丫头白的活,她是家生子,老子是外院采买来的。” 阿宝立时点头:“扶她那个就是白了。” 随手解下耳上红宝石的耳坠子,扔到妆盒中。 “是,白的娘是内院大厨房里的管事娘子。” 阿宝吩咐了让她们打听院中人。 还没等燕草提点,阿宝就让她们连来历、家人、各自管着什么都一同打听。 阿宝心里把自己比作是那刚调任的将军,底下有什么人,各自是什么来路,是擅陆战还是擅马战,总得摸个清楚。 不是自己手里带起来的兵,总会闹些幺蛾子。 “譬如新到军营,哪个参将原来跟着哪个将军,隶属哪个营旗下,那都有讲究。”阿宝头头是道,“你们呢,就是我的眼睛耳朵,当我的斥候。” 可连阿宝没想到燕草几个动作这么迅速。 燕草轻笑:“姑娘不是都说了,咱们是斥候。斥,度也。候,望也。视敌进退也,怎么敢慢?” 阿宝卸下头上攒珠的累丝金凤簪子,掉一身织金盘锦的大红衣裳。 换上件水绿天华锦的织金上裳,底下是一的裙子,只在裙摆缉上珍珠。挽起头发,头上两三只梅花头嵌红宝石金簪,这一身也是螺儿早就搭好的。 衣裳裙子簪环都轻便又不失贵重,阿宝换了这身,才觉得自在些。 她抻抻胳膊动动腿,先招手问燕草:“方才祖父送了我什么?” 屋中人有笑的有惊的,还有轻轻气儿的,阿宝全听见了。只她不知是什么东西,干脆就当寻常物,她接过红笺又到燕草手中后,屋里人瞧她的目光都不同。 燕草“扑哧”一笑,连她都以为姑娘知道呢,原来她竟不知道! “这种笺子写着的都是田宅土地,今敬茶,总不能拿一叠房契地契当面给罢,所以才写在笺上,我看姑爷方才出去,说不准就是为这事儿。” 燕草还没将红笺上的东西记在册中,先将这笺呈给姑娘看。 阿宝拿来一看,倒口气儿:“这么多?”上回裴三夫人,哦,如今是婆婆了。婆婆想补贴她的嫁妆,出手就是五百亩水田,祖父还更大手笔,一气儿给了八百亩上等水田。 这要是算上阿宝自己的田地,就快千顷地了。 戥子咽了口唾沫:“那,这能收么?” “看裴六郎怎么说罢,他要说收,那就收着,这东西也不是给我的。”就是找个由头给孙子而已,阿宝心里明白得很。 裴观到玉华堂去,也是让了此事,却连门都没能进。 “老太爷身上不利,说不见了,给您的东西,您就收着。”跟在裴如棠身边的老仆出来传话。 “祖父身子不利?可请了太医?” “老太爷说今儿是大喜的子,就不请太医了。” 裴观立时吩咐松烟去请:“岂能因这些事耽误了祖父的病,裴叔该早些告诉我才是。”积年老仆,这才能姓裴。 裴叔便进去回禀:“孙少爷定要请太医,已经着人去了。” 裴如棠方才已经是勉力撑着,此时躺在摇椅上,已经无力点头,只微抬抬指尖。只有贴身侍候他的人,才知道他这些子神头不比先前。 去岁大病初愈,仔细将养着,可只要一劳神,还是虚得厉害。 裴如棠也知自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好是难好了,不过是拖些时而已,只希望能拖得更长些。 裴观一直到太医来看过,问过脉案,这才回到后宅。 先叫来决明。 “院中可有什么事?”青书松烟空青卷柏几个,年纪都大了,不能进后宅,决明还小,只有他在松风院中给少夫人行了礼。 决明年纪小,但记好,立时把方才那点事禀报给公子:“白姐姐托住了立姐姐,大家伙儿拿了赏钱,就各干各的去了。” 白知道决明在,她在留云山房里住了快一年,寻常果子点心时常往决明嘴里。 青书松烟难讨好,决明一个小孩子,吃了点心拿了果子,自然而然就对白生出亲近之意,遇到这种事,语意中就偏向白。 裴观听了,问:“你是亲眼看见立要下跪?” 决明一怔,眨了眨眼睛。他才七八岁,人小个子矮,没能凑近看,只是听院中别的丫头们说的。 “不曾,我站得远些,只是人人都这么说。” “知道了。” 裴观这才往屋中去,不知她这会儿在干什么?说好了带她逛院子的,新婚头一天,竟连午饭也没跟她一起用。 不知,她生不生气? 阿宝看裴观回来了,冲他招手:“你回来了,祖父身子怎么样?你用饭了没有?给你留了菜的,还是让厨房送些新鲜的?” 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裴观坐到她身边:“我陪了会儿祖父,太医还是那些话,要仔细养。头一天就没陪你用饭,对不住。” 他语意歉然,阿宝却笑:“你有事忙,这有什么打紧。”派松烟来传过话,还特意吩咐了厨房给她送了一道炙子羊骨头。 昨儿是酒煎羊,今天是烤羊肋排。 食盒子一打开,松风院的丫头们都有些愕然,公子从来不吃羊的,怎么特意吩咐这么一道菜。 待见少夫人吃得喜,才知是投她所好。 少夫人瞧见有羊炙子羊骨头,还又多要了一盘韭菜。 大厨房都一惊,哪有新嫁娘,头一天就吃味儿这么重的东西。 “羊放凉了太膻,就没给你留。”趁热她啃了两块,多的分给戥子螺儿了,“怕你饿久了吃油腻的不舒坦,给你温着粥。” 裴观听了,不由慨,娶她第二回 ,可算从她这儿听到一句关怀了。 大厨房还送了道枸杞花雕卷来,清淡入味正好佐粥吃,小丫头又取来椒油莼齑酱:“这是大夫人才送来的。” “大伯母知我守孝时多吃粥面,时常送这个来。” 阿宝也挑一筷子吃,不大好吃,她还是喜吃,筷子一挪,吃了半碟子枸杞花雕卷。 裴观完用饭,这才问她:“方才见礼,可有什么不妥?” 阿宝吃喝足,此时眯眼叹口气,似虎张目,笑问他:“裴六郎,我要动你的人,你许不许?” 裴观不意她在新婚第一,便会对他说这些。 方才的弯绕,她是真的懂?还是……倒想看看她会赏谁罚谁。 裴观当即点头:“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你动罢。” 阿宝睁圆眼睛:“这又是哪本书上的?怎就跟我心里想的一样?” 简直不谋而合! 裴观轻笑出声,他笑了半晌,这才收起笑意道:“这句出自《太公兵法》,《六韬将威》篇。” 阿宝倏地立起来,一拍桌子:“走!” “去哪儿?”裴观看她,一时不知她要去哪里。 “去你的书房啊,把这个太公写的书,全拿出来我看看。” 第90章 婆媳(捉)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留云山房在裴府最北角, 从内院出来,要先绕过花园,走好一段路才能到。 裴观干脆带阿宝逛一逛园子:“早晨认亲是在三穗堂, 是后院的主楼。前院的主楼是玉华堂, 咱们从这边绕,能看见九狮轩的大假山。” 大假山连着四周围墙, 分隔开前后宅院。 “待我婚假休完, 就要去国子监, 你若愿意跟着, 咱们就住山脚下的宅子。要是在家,可攀山放风筝, 也可以临水垂钓,还可以游船。” 怕她在家闷得慌,想法子替她解闷,可裴观还是小时候在内院生活过几年, 他能记得的也就只有这些。 阿宝只用网兜捞过自家池子里养的黑鱼草鱼, 可裴家池里养的不是锦鲤么?也能垂钓? “那一片可以钓鱼。”裴观见她兴致不高,又道:“你想看的那个太公的书,他最有名的,就是姜太公钓鱼, 愿者上钩的典故。” 阿宝一抚掌:“原来是他呀!” 她小时候在崇州听过这故事, 方才还以为太公跟子是一样的,有各种不同的子,和不同的太公。 他们走在积玉水廊上,裴观知道阿宝“子与太公”的话, 不由闷笑出声。 路过的下人, 远远瞧见六少爷和六少夫人, 隔得七八步便停下行礼等他们过去。待看见六少爷面笑意的牵着少夫人,都在心中称奇。 六少爷自来少言少笑,这当了新郎倌,还真是不一样。 阿宝身边有戥子跟着,余下几个丫头都留在房中收点东西。要把嫁妆收入库中,还得将今收的礼归档。 燕草在忙这些事时,松风院中原来的丫头们,一个也不敢进前。 立托着个匣子,在门边立了一会儿,结香扭头瞧见她,记得她是那个差点儿下跪的丫头,脸便有些不好:“ 这位姐姐有什么事?” 虽脸难看,到底不能失礼。 立心底一灰:“我来找燕草姐姐。”她也已经知道了,少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是燕草,她来找燕草,一是想探探口风,二是想辩白一番。 这第三,就是赶紧投诚了。 燕草听见声音,从内室出来:“是立罢?快进来,别在门边站着。”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