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今天只有这么多…… ☆、65|第六十二章 二郎并没有向如意询问家人的状况——世之下,她能平安逃出来已是承天之幸。他并不奢望父母也能有此侥幸。 何况归到底,他们的出逃本来就是在明知父母可能命不保的前提下做出的选择。在出逃的那刻他们就已在某种程度上舍弃了家人,背弃了死忠死孝、殉国殉节的道义。但是,不有生者,无以图将来。总要有人活下来平治世,诛杀逆贼。 如意大致将城中动告诉二郎,又取了诏书给他。 二郎接了诏书,难过得想要哭出来。可他什么也没说,只将情绪抛开,安静的把诏书收好。 ——诏书中能授予他的,无非是名和权而已。至于名分,维摩已当了许多年太子,一直协助天子处理国政,天下皆奉他为正统。废掉他另立二郎也并非不可能,但权衡利弊,其实是画蛇足。至于权力,若给二郎升官,授予他都督各州军事的实权,在眼下这种情形下无异于侵夺诸侯的权力,反而容易巧成拙。 所以诏书中最有可能的,就是给二郎一个名正言顺的召集诸侯、讨伐逆贼的权力。所以他不急着看。 可其实这份诏书也是可有可无。天下群雄势必不会坐看李斛一个逆贼擅权专政,群起而讨伐之乃是定局。而以二郎的身份和扬州刺史的地位,一旦他举事,群雄必然奉他为盟主。至于攻破建康、诛杀李斛之后的事——那就不是天子的一道圣旨所能定夺的了。 尽管如此,天子依旧将诏书给如意,命她送到二郎手上。或许是为了减轻如意弃城而逃的负疚,也或许只是为了将如意送到他的身边——不论如何,这都只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复杂又矛盾的温柔罢了。 如意也没有问二郎诏书中写的是什么。她只道,“事不宜迟,还是早离开建康,召集兵马吧。” 二郎道,“还不行。在离开之前我想杀一个人——巡守牛首山的,是萧懋德。” ——擒杀萧懋德是十分冒险的行动。他们现在该做的确实是尽快逃出金陵,离险境。可是这个世上就是有一种仇恨,令你不手刃仇敌便无法挣心魔,继续前行。对二郎而言,萧懋德就是这么一个心魔。他曾有机会除掉这个人,可是一念之差致使他放过了这个人,最终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台城被围的时候他无数次看这个叛徒、逆贼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却无法加以诛杀。该有多么痛恨。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哪怕明知此举凶险,他也决意涉险而行了。 所以听到这个名字,如意也只怔愣了片刻,便点头道,“……好。” 她便和二郎一道设计,该如何引出萧懋德而不惊动牛首山的守军。 ——叛军在牛首山的驻军不过千余,但也是二郎手中兵力的几倍。他们确实得小心翼翼的筹划。 # 萧懋德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时,已近巳时。天隐晦,铺褥,他心中仄仄。下后抬手拾起桌上酒壶,见里头无酒,恨恼得一把丢出去,怒道,“来人!” 进来侍奉的却不是他用惯的婢女,而是又臭又硬的甲士。提醒着他他目前正驻守在外。他张口便骂道,“早膳呢,要饿死你家主子?” 士兵呈上膳食,却被他连桌案待杯盘一把掀翻,“呢!酒呢!这种猪食你拿给孤吃的!”士兵辩解说如今城中连米粮都短缺,他恨恼道,“你不会去打?去给我打一只鹿来!等孤洗漱好了还打不来,孤就把你剁了吃人!” 士兵噤声俯首的退出去。他回头见前夜侍寝的女人拢着衣裳缩在角落里,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不由恨恨的一脚踢过去,道,“滚!” 这女人是前夜掳掠来的。山野村姑,也只比蓬头垢面略强些罢了。不必说妙音的曼妙美,就连当年他府里烧火丫头都不如。就这都已经是难得的货了。 萧懋德忍不住又踢了桌子一脚。 ——当初他同李斛约好,事成之后李斛扶持他登上皇位。 事实上他接应李斛渡江后攻打台城时,确实一度被立为皇帝。但一朝攻破台城,夺取了正统后,他便被降为武陵王。继位的依旧是维摩。 萧懋德心中怨愤丛生,奈何此刻早由不得他来做主了。 如今台城凋敝,政令不出京畿,他这劳什子武陵王当得还不如一个县令。如今又被打发到牛首山来,手下不过区区千余兵马,子过得憋屈至极。但他此刻纵然叛李斛而去,恐怕也已没有旁的出路了。 不多时,京中有信使到,说是,“前夜城中大火,有人趁机作,劫走中许多贵人。城中正在紧急搜捕,也请将军这边小心守备。” 萧懋德心中便一动。 送走了信使,他便唤了亲信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被劫走了?” 亲信便道,“听说是沭、舞两位公主。”便又低了声音道,“听风声,本就不是什么失火、作——舞公主和几个有名的江湖人士有往来的事,殿下您早听说了吧?” 萧懋德点头——他结了许多亡命之徒,江湖消息确实比旁人灵通些。早听说如意手下有几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目光便一明,“莫非是……” “想来差不了。听说李斛不但想自己娶沭公主,还打算把舞公主嫁到西魏去联姻。殿下您想,两位公主花骨朵儿似的美人,既有机会拼力一搏,怎么可能任由这个老匹夫摆布?估计就是舞公主命人四处纵火,好趁机逃亡——看样子恐怕真让她逃出来了。” 萧懋德咬着块儿鹿脯,转着眼睛想了想,抬眼道,“她若逃了出来……你猜她会向那边去?” 亲信道,“这就猜不出了,不过,”他眼珠一动,道,“其他三面都是李斛的亲信重兵把守……” 萧懋德斜眼望着他,片刻后扬了嘴角笑起来,用手背拍了拍他的口,道,“——派人仔细盯着点儿。” 不到午时,便有探子匆匆传信回来,道是有一行四人正从牛首山谷骑马向南边去。当中一人看行容,确实是个美貌的少女不错。 萧懋德心下正发,闻讯进营帐里便抓起铠甲,喜形于的吩咐带足人手,孤要亲自去探探敌情。” 萧懋德带人追到牛首山和将军山之间的山谷,果然见泥泞的道路上有马蹄印。那痕迹尚新,正是往山谷里头去。 临近午时,山间又有些微雨。那雾气不重,却只是织不散,从外边望去,只觉得烟笼雾绕,十分的幽深。那如山的道路泥泞曲折,尽头隐在雾中。 萧懋德早听说近来牛首山上有零零散散的山贼活动,此刻心里便有些七上八下,一时勒住马首,踟蹰不前。身旁人问,“还追不追了?” 萧懋德望着山林深处——却十分舍不下眼看要到手的美。 正迟疑间,忽见深处似有炊烟升起。他抬鞭一指,命人道,“去看看。” 士兵上前去观望,很快便回报,“似有三四人在前头生火炊爨。” 萧懋德心中一喜,心想,纵然有些山贼也不过是民落草罢了,想来也不成气候。若前头的果然是萧如意,岂有错过的道理?就算不是她,能掳到一个美貌少女也不亏。便挥鞭道,“追。” 谁知行至深处依旧不见人影。 那路却越走越深,越走越坑坎难行。萧懋德抬头见两侧山石险峻,古木森然,顶上南北双峰高耸对峙,心下不由骇然。便生出退缩之意。 正要命人后退,忽见前头浓雾中有人影隐现。他不由盯着细看。 那人跨坐在骏马上,身形优雅中带了些冷峭——那轮廓优美如画,纵然隐在雾中看不清模样,也知必是极好看的。但并不是个女人。 他立在道路中央,正面向着他。他分明就看见他了! 萧懋德不知怎么的就屏住了声息,宛若被猛虎盯上的猎物般,全身都被定住。紧绷着,发不出声音,且动也不能动。 忽有一刻,雾似是散去了。他正对上了那人漆黑的,冷漠如冰却又带着诡异的嘲讽的目光。那人抬手猛的一挥。 ——那是萧怀朔!他是来杀他的,他中计了! 萧懋德猛的拨马要逃。然而就在那一刻,山上一声巨响,泥土裹挟着巨石、草木宛若洪般滑下,只瞬间便将他身后退路没了。他所带来的那百余人片刻间折损大半,剩下的人马相互推挤践踏,哀嚎惨叫不绝。 这突入其来的山崩显然也出乎萧怀朔的预料,所幸他的人马都埋伏在崩落的山坡两侧,并未受到波及。 短暂的怔愣之后,两侧伏兵终还是从命杀出,飞快的将战场收割干净。战斗只在片刻间便结束了。 萧懋德被押到二郎跟前是还抱着头在瑟缩,忽见如意立在二郎身旁,他忙高叫“饶命——”。 何舵踢了他脊背一脚,迫使他再度跪下去。 又低声催促如意和二郎道,“该怎么处置他?”又道,“快些决定吧。适才已经有一次山崩了,还不知有没有后续。我们得赶紧离开。” 如意只望着二郎。 二郎道,“——杀了他!” 一直到出了谷|口,二郎依旧一言不发。他目光空,宛若所有情都被埋葬了。 漫天细雨,烟雾蒙。他们尘泥身,狈落魄。 如意在谷|口回望牛首山。此山是金陵南面门户,京城常以“天阙山”称之——据说当年东晋定都建康后,曾想在南门外修建城阙以彰显威严。某君臣出城南望,见牛首山南北双峰对峙,十分雄壮,丞相便道,“此天阙也,何烦改作?”1于是金陵城便不再另建城阙,而以牛首山为南阙。 故而尽管此山离台城已甚远,但不出牛首山,就不算是真正离开金陵地界。 如今,他们终于走出牛首山了。 可他们的父母和兄姊依旧被困在城中,命掌握在仇敌手中,随时可能遇害。 而他们抛下父母兄姊,抛下的同生共死的道义,独自逃出来了。 如意能明白二郎此刻的受,能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杀了萧懋德才能真正离开建康。他们杀的是叛徒、逆贼,是将天下和家族祸害到此种境地的罪人——可他们对萧懋德的仇恨,何尝不是对那个抛弃家人独自活命的自己的憎恨。唯有迁怒、归罪于此人,唯有将萧懋德杀死,他们才能掩埋掉心中的罪恶,继续前行。 二郎道,“阿姐……” 如意只将他的头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了他,哑声道,“……我在。” 66 雨虽不大,却一直没有停。 水汽浸透了衣衫,棉衣早已失去了避寒的功用,便如沃在身上的一层软冰。如意只觉得整个人都冷透了。 二郎便吩咐,“就近寻个村落,稍稍修整一下。” 此刻他们已进入江宁地界——叛军自慈湖渡江,从南向北进攻建康,故而江宁县首当其冲。不过江宁多农田,百姓以稼穑为业,大都安土重迁。逃难者少。而此地山矮水多,湖泽河遍布,易攻难守。故而叛军劫掠过后,并未在此驻军。 一行人的紧绷的神都不由松懈下来。 如意闻声也回过神来,道,“阿娘曾叮嘱我,若路过江宁,务必去看看翟姑姑是否平安。” ——二郎和如意相继出立府之后不久,徐思便将翟姑姑也送出去荣养。原本一直居住在东长干来着,但叛军渡江前她忽然说想回乡看看侄儿一家。徐思才派人将她送回江宁县,李斛便杀过了长江。两边就此音讯不通,徐思一直牵挂在心。 二郎便问,“翟姑姑家住在哪里?” 如意道,“似乎是叫做横陂村。” 何舵嘴道,“那还要再往前走一段——少当家的可看到前边那条河了?”他抬手一指。 如意顺着望过去,果然远远的看到前头有条斜穿而过的沟壑,更远处弯道上还有座简陋的石桥,想来就是何舵所指的河。可她并未看见河中水——江南很少见枯水的河道,何况是在这么多雨的季节。她略觉着奇怪,便道,“看到了,可河里是不是没有水?” 何舵道,“这河绕着牛首山过来,想是前头滑坡淤了河道吧。”又道,“这条河就是横溪,过了河一直到对面那座山,中间那片高地便是横陂了。” 向前还有一二里地的模样,二郎见如意瑟缩的厉害,便吩咐,“加紧行路。” 李兑却忽说道,“噤声——” 从牛首山出来时他们一行有近两百人,一路奔逃至江宁,也并无几人掉队。只是人疲马乏,渐行渐缓。尽管如此,队伍里也没什么抱怨之声。李兑提醒之后,更是一声人语都不闻。只马蹄踏在泥路上践起的泥水之声,不时的马鼻气声,还有漫山遍野沥沥淅淅的细雨声。 二郎看了李兑一眼,李兑施了个眼,二郎立刻便下令,“都戴上头盔,备好武器——” 话音未落,便听见两侧丘陵中马蹄震响,喊杀声起,有两队人马斜斜杀出。 人马未至,先有一波羽箭如飞蝗般来。所幸距离过远,大都没有入阵中。然而还是有几个骑士中箭坠马,其中一枚矢正擦着二郎的脸颊飞过。二郎瞳子不由一缩。 追兵足有四五百人,是他们的两倍之多。一行人慌忙掩护着二郎逃。然而他们这一路从石子岗到牛首山再到江宁,一之间在雨雪泥泞中辗转奔逃了几十里路,人还罢了,马力却已不继,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二郎手下武将只能杀回去暂且拖缓追兵,由李兑和何舵几人保护这姐弟两个先行。 箭矢如雨,如意只能拼命将身体贴上马背,抓紧了缰绳任由马自己奔逃。视野早花成一片,耳边全是风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她恐慌的扭头寻找二郎的踪迹,见他确实跑在自己身边,才稍稍放心。 然而忽然之间,二郎迅速的落后了——只一瞬间便掉出她的视野。 她拼命回过头去,却见二郎|下的马摔倒在地上,而二郎正从泥泞中爬起来——后头敌兵眼看就要追上来了。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