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猷也笑着叹,“我也不知道,这些我几乎都没吃过。”说了这么多,他竟有些不舍得打破自己刚刚在如意心中树立起的形象了。却还是坦率的承认,“扬州刺史顾公南征北战多年,入京述职时常同我说起外间趣事。这些都是从他口中听来的。”他目光柔和的看着这个最年幼的小妹妹,道,“对了,他有个儿子和你同年。待下次他入京,我带你去找他听故事吧。” 如意眉眼弯弯,用力的点头,“好啊,我们说定了。” 他们说的兴高采烈,有两个人却倍委屈。 一个是坐在如意对首的琉璃,她是萧怀猷的同母妹妹。虽没有同萧怀猷养在一处,但张氏时常提起她的哥哥,言谈间颇引以为傲。琉璃耳濡目染,心中对哥哥也充憧憬。 何况萧怀猷确实值得亲妹妹为他到自,他是天子的长子,美姿容,善辞令,年六岁能属文,七岁开府,天下文士尽归之。年方十岁,已堪称独步天下,同龄人无人可与之媲美。 明明里只有她同萧怀猷是同母所出,萧怀猷也一度接回到张贵妃身边了,但他不喜琉璃,反而对两个异母姐姐多有推崇。 琉璃不喜两个异母姐姐,她们看她和她阿娘的目光,简直就像看两个小人得志的奴仆。琉璃莫名的就知道,她们瞧不起她阿娘,连带着不愿亲近她。但这些人既然瞧不起她们母女,为什么又非要抱养她的哥哥! 琉璃不能服气。 她使劲浑身解数,想把哥哥抢回来。但她越是亲近他,在人前回护他,萧怀猷便越是对他不假辞令。他简直就像个被强梁迫到墙角的弱女子,心脸都写着,你抢完东西就快走,我不情愿跟你。 但为什么他就能和颜悦的同如意说笑?莫非她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吗? 琉璃心中不乐意,便甩手起身,往上座去找天子和张贵妃去。 但这一次天子没空替她做主。因为,等了足足两年之久,他小儿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二郎当然就是第二个倍委屈的人。 ——他难得出一次远门,还是在水滨,又有这么多没见过的新面孔,正打算撒丫子四处狂奔一番,结果一入席便被徐思箍住,硬是在这两尺见方的小坐席上被困了一整夜。 还让如意同他分开坐,隔得这么远,他伸手向如意求救都做不到。 而且他明明还有旁的事急着去做,徐思喂起来却没完没了。他左躲右躲,徐思都能准确的把食物进他嘴里。他左挣右挣,徐思都能使巧劲卸去他的力道。 二郎一身本事都无用武之地。 偏偏如意的目光渐渐也不看过来了,他这边水深火热,她那边竟同旁人说笑起来,显然已将他抛之脑后。 小孩子都是有些独占的,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抢了,这怎么能忍,当然就要拼命抢回来。 二郎只能火急火燎的任由徐思喂到她觉着他了的程度,才终于瞅准间隙,忽然发力,自徐思怀里挣出来。 他撒腿便要往如意那边去,却又被天子一把捞住。 二郎简直悲愤哭。 天子捞住了他,好整以暇的笑问道,“你要去哪里?” 二郎抬手指向如意,天子却不抬头,反而慢悠悠的逗他,“你不说,阿爹怎么明白。” 二郎:…… 二郎记好,他犹记得自己在大人追下,头一次开口叫阿爹——他明明叫了许多遍,艰难的纠正着自己漏风的发音,但这些大人消遣完他,居然哈哈大笑,完全将他的努力抛之脑后。 大概是没意识到他能听得懂,他们当真他的面说话毫不避讳。但偏偏二郎很聪明,他其实听得懂,听不懂也知道自己是被取笑了还是又被取笑了。 且兼他极懒,所以能不开口时,他就尽量不开口。横竖就算他不说他们也明白,他说了他们反而消遣他。 但这一次他若不开口,势必就要耗费无数无用功了。 “辣鞭……” 于是他终于说道。 不出所料的,又引起一阵大笑。天子对徐思道,“朕是怎么同你说的?他会说话,就是欺负你,懒得说。” 二郎:赶紧放开我! 天子却又将他抱在膝盖上,指着萧怀猷道,“过去后要向你阿兄行礼。会叫哥哥吗?” “会!” “叫一声来听。” “咯咯,咯咯。”二郎敷衍、抗议着,在他阿爹的笑声中终于一溜烟的挣出来,向着哥哥姐姐们的方向奔跑过去。 近前了,也不管如意和萧怀猷惊讶的神,先一股坐到他们中间去,抓住了如意的手指,才仰头对萧怀猷道,“哥哥……” 明明他用那双黑漆漆的、沉静、致的黑眼睛望着自己,用青涩的、因为不娴而有些弱气的声音叫着“哥哥”,但萧怀猷莫名的就觉着,他这个小弟弟,似乎、大概、也许是在向他宣示什么…… ☆、第八章 太早开口说话,其实是一件很吃亏的事。 在开口说话之前,长辈对你唯一的期待就是赶紧学会说话。你若喜,随便咿咿呀呀的发出些声响来,便会令他们惊喜万分。纵然他们进一步做出了过火的要求,你也完全可以假装听不懂,扭头做自己兴趣的事去,长辈们本无可奈何——因为你就是听不懂嘛! 可一旦你开口说话了,你就会发现长辈们究竟有多么难以讨好。 首先,你不能装傻,因为他们会说,“别装傻,朕知道你听得懂。”若你还假装听不懂,你的股可能就会比较危险。 而后,他们简直不知餍足,不论你做到那一步,他们都永远都有一环扣一环的层出不穷的后续诉求。譬如:你会说话了?来,朕教你背两首诗。什么,这就学会了?来,给朕说说它是什么意思。啊哟,说的不错。来来,朕教教你这几个字长什么模样。哦……这就记住了!那朕再教你几首难的…… 等二郎终于聪明的学会了说没记住,天子目光兴奋而语气轻缓,道,不要紧,咱们可以再学一遍。 二郎:还有完没完了! 回头天子兴奋的对徐思说,“天赋异禀!果然不愧是我们的儿子!” 而二郎深深觉着,果然不说话才最省事。 无论如何,二郎的子变得难过起来。 天子很明显不打算让他放任自,他很有亲自教养儿子的意愿。有鉴于他自己就是个全才,凡事无所不通,对于该怎么将儿子打造成一个全才他也很有见解,自然不能放任二郎聪明却惫懒下去。 他的这份用心当然是纯粹针对二郎的。 就算二郎明显喜如意胜过喜他,同如意一起时更耐心听话一些,天子也纯然没有顺便教导如意的兴趣。 毕竟见面的时候多了,就算是假装疼她,也颇耗费心神,偶尔为之也就罢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直接抱走二郎。 在他心里,如意固然有些用处,需要他做出一定的姿态来。但本质上她同殿内娥仆役们也并无太多区别。 如意心知父亲不喜她,不过久而久之习惯了,也就罢了。 徐思将她教导得很好。她似乎从小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喜她,而这也未必就一定是她的错。她只要用心努力的做好自己的事便够了。 当然也会难过,但并不会迁怒。她很分得清天子同二郎的区别。 她心里似乎也有一股子倔强的意气,纵然十分难过时,也不会徒劳的询问徐思,“为什么阿爹不喜我。”反而会更快的打起神来,转头去找更多的事来做。 和二郎不同,她总是很忙碌,并且乐于学习更多的东西。 大约在她三岁时,徐思便已将她抱在膝盖上,把着手教她识字。她乐此不疲,甚至空闲时还会抱着书主动爬到徐思的膝盖上,让徐思教她更多。她很是聪慧,徐思教过她的,她几乎都能记住。 并且她还很乐意分享。 有时二郎玩的无聊了开始欺负人,她便会摊开书本,一本正经的对二郎说,“我来教你识字吧。”二郎倒是很给她脸面,既然她想教而他又确实无聊,那就听听吧。 辞秋殿里便常看姐弟二人捧着一本书,有模有样的一教一听,并肩坐在一起的情形。 所以二郎的“天赋异禀”里,其实也很有如意的功劳。 等如意六岁的时候,徐思便聘了师傅教她拳脚功夫。初时女师傅只以为自己是被聘来陪公主玩耍的——毕竟这可是一个公主啊,她学功夫做什么?横竖她既吃不了这份苦,也完全不需吃这份苦。 但教了一个月之后,女师傅便明白,这确实是个练武的苗子。体质好不说,还当真有耐,肯听话,能吃苦。女师傅试探着让她清晨起扎马步,她就真的在天乍明时起,陪女师傅一起扎马步。问起时,如意也会坦率的承认“累”,但师傅不叫停,她就真能毫无抱怨的坚持下去。 毕竟这是个公主,女师傅对待她还是很温柔的。想让她学什么时,必会先引她,而极少训诫于她。遇有需要秀一秀功夫的时候女师傅也从不吝啬,譬如如意的风筝不留神挂在树上了,她便会猿猱般一跳,如履平地的攀援而上,徒手帮她取下来。 对于搏击一类,如意兴致聊聊,但对飞墙走壁她热衷不已。隔上几必要试一试自己的功夫进展到哪一步了,看能不能翻墙上树。 她兴致的上窜下跳,也很让徐思头痛。不过毕竟如意不周岁就已被猫引着爬上了呈台,对于她喜好将所有自己知道的地方都去探索一遍的天,徐思也只好默认。 至于徐思所擅长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徐思教时如意也会学,学了便不会半途而废。但她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喜,徐思也能看得出来。其实打从心底里,徐思最不愿将如意培养成另一个自己。这些致的喜好固然能让她纵使被关在笼子里,也不会羽枯槁,也能做一只名贵高冷的金丝雀。但也许正是这些喜好将她变作一只金丝雀,而不是搏击长空和风浪的海上之鸟。 所以徐思有时也会想,如意未必真的就对这些东西不兴趣——毕竟她自小就对一切未解之物充好奇,凡你让她来学,她必兴致的来——她不喜,或许只是因为受了自己的影响,也觉着这些东西通便可,无需研。 徐思觉着,这也未尝不好。 自那次家宴,如意在同辈兄姊们心中也留下的印象。妙法妙音公主待她虽依旧不亲近,却也十分礼遇。而大皇子对她则十分亲善。纵然他已不在中居住,同辞秋殿里也没什么往来,但凡在外遇见了有趣的事物,便不忘同如意分享。或是信札往来,或是直接将东西随信札送来。行事十分坦。 按说他们之间本不该这么亲密。 虽二郎还十分年幼,但朝中的储位之争已悄然开始。而就徐思看来,这位大皇子虽情温和慈悲,但并非淡泊之人,对于太子之位他分明心有所系。而如意既是二郎的姐姐,也没有妙法妙音公主那般同他一道长大的情。他对同母的妹妹形同路人,却对如意另眼看待,这很不寻常。 徐思心有疑惑,却并不暗自揣摩,而是亲自询问如意,“何时同大哥哥这么亲近了?” 如意和二郎不同,她不但好动,还十分多话。同徐思之间更是知无不言,也就将她同大皇子的情从头到尾、巨细靡遗、滔滔不绝的同徐思分说起来。 徐思:……养了个小话痨。 徐思听如意听完,觉着这似乎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普通情,倒不必如临大敌的去防备。也只笑着告诫如意,“天下四方确实有无数趣事,但旁人习以为常的事,也并不意味着你就都能去尝试。譬如吃虫子,若你是顾公,行军至州,当地官民以百虫宴来款待你,你敢面如常的去尝试,自然是好的。但换一个情形,你一门心思想着去尝尽百虫,那岂不就是猎奇的吃货了?” 如意仔细想一想,好像当真是这么一回事——譬如远古之民居野处、茹饮血是常事,难道她也要去尝试一番吗? 她也就点头回应,“我还要分辨这件事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若不好不坏,那么什么情形下能做什么,情形下不能做对不对?” 徐思便摸摸她的头,笑道,“很对。” 大皇子送来的东西,如意大都会同二郎分享——凡有稀罕的东西,她一贯都会留一半出来给二郎。 相反二郎就不会记着她。他好像天生就更喜霸占,哪怕占住了之后他扭头就扔,该是他的他也绝对不会让旁人拿走。不过,若如意想要,他随手也就给她了,倒从不和她计较什么。 对二郎霸道的天,徐思也试图去纠正。但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如意那般听话,将聪明用在举一反三上。这世上也还有二郎这般不听话的孩子,善于将聪明用在敷衍人上。这孩子闷声不响的,却很有自己的主意,可以顺导而不可逆阻。徐思对他常有屡教不改的无力。 而随着天子越来越多的将二郎带在身旁亲自教导,徐思的这些纠正也就成了杯水车薪。二郎天中那些令徐思担忧的品质,恰恰是令天子放心的品质。这父子二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天子稍加点播,二郎便能融会贯通。 徐思十分恼火时,也同天子争论道,“他已十分刚愎自用了,你还要教他怎么奉违,他后岂不是要长成个孤家寡人?” 但天子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道,“他是有天地,而不是刚愎自用。我也不是教他怎么奉违,而是教他人情世故。他怎么会长成孤家寡人?你看如意不就十分喜他吗?” 在天子看来,徐思那样的教法,固然能将二郎教成温润君子,但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温润君子——大皇子维摩已然十分文质彬彬,仁慈正直,朝中文士少有不喜他的。但如今天下痼疾难除,世家把持选官之道,尸位素餐、明哲保身,然而深叶茂,难以撼动。当此情形,一个仁慈的储君能做成什么事?帝王治世素来都是霸王道杂之,就只有世蹑高位的世家才会喜被德政教化的君王。天子想要的,却是一个心机深沉,手段老辣的储君。 徐思既说服不了天子,也对付不了儿子。也是碎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的爬上来。如果顺利,今晚还有一更…… ☆、第九章 这一大皇子又差人送来信札,随信还附赠了一对蝈蝈儿。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