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夭夭抱住了桂树,双腿也勾在树干上。 她是阁老家的嫡长女,金尊玉贵娇养长大,母亲管教也严格,别说爬上树了,就这样抱住树干都是第一次。 夭夭仔细回忆着灼灼是怎么爬树的,胳膊挪一点儿,腿往上蹭一点儿。 兴许是这身体还残存着灼灼的记忆,很快她就往上爬了半尺的距离。 夭夭大喜,她发现自己的力气变大了好多,这样抱着树干本不会力掉下去。她咬着牙,像只蜗牛一般,一点一点地蹭到了桂树的分杈处。有了分杈就好办多了,她小心地踩着壮的分枝,双手扶着高处的枝叶,挪到了围墙上。 围墙另一侧,母亲命人安放的梯子还原样留着。 夭夭顺着梯子下来,高兴得真想大喊一声,考虑到这脆弱的喉咙,她兴奋地跺了跺脚,飞快地朝着母亲的院子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犹豫,灼灼从来没有去过母亲的院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拦下来。不过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都是认识灼灼的,应该会通报母亲一声。 母亲…… 母亲现在肯定很难过,要是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换了个身体,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震惊? 推开院门的一瞬间,夭夭就察觉到不对了,平时院子里会候着小丫鬟和婆子,今天院里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里升起一丝慌,没有走抄手回廊,而是直接从院中的青石板穿了过去。 没有人,屋里也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夭夭惊慌地穿过卧房,净房也没有。她跑了起来,肩膀在多宝阁上撞得生疼,她顾不上查看伤到了没有,冲到西次间的书房,东西都在,窗下摆着母亲喜的七弦琴,桌上摊着母亲正在看的书,可主人却没有在。 不不不,母亲一定还在这府里,兴许母亲是去外院书房找父亲了。 夭夭提起裙角,飞快地奔跑着,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一缕长发在她身后扬了起来。 没有人,内院没人,外院也没人,主人不在,仆从也不在,连二门处守着的婆子也不在。 “娘——”夭夭嘶喊了一声,不知是喉咙的疼痛还是被彻底抛弃的恐慌,让她的眼中溢了泪水。 她茫然地走了几步,突然想到父亲母亲会不会去了自己的院子,他们会不会因为想念自己,去自己的院中睹物思人了? 夭夭拔足狂奔,鬓发已经散,衣襟已经歪斜,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朝着那棵盛开的桃树而去。 安静的小院,桃花开得恣意妖,粉红的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 不用进屋,夭夭也知道,父亲母亲不在这里。 被贴身丫鬟背叛的气恼,被庶妹死死按在水里的痛苦,面对死亡的恐惧,变成灼灼的惊慌,此时一起涌上了心头,千滋百味堵在心口,又是酸涩又是委屈。 她一步一步走到桃树下,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干了,双腿一软跪坐地上,泪水终于忍不住,宛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隐入娇的花瓣间。 一双黑的云纹皂靴停在她的身边,夭夭完全没有察觉,低着头兀自哭得伤心。 一只大手探了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夭夭吓了一跳,随即就是一喜,隔着眼中的水雾看去,却发现来人并不是苏府中人。 他弯俯视她,黑的眼睛里冷冰冰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着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因为弯,玄的锦袍前襟略微松垂,出一线光洁的膛。 夭夭的目光在触到那线肌肤时猛地一跳,她的头也赶紧偏了一下,眼中滴落的泪珠甩到了他的手上。 男人目光一厉,杀意一闪而过,修长的手指也带上了力道,夭夭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被他捏碎了。 “完了完了!”夭夭心中哀嚎不已,他最是洁,从不许人碰他。 据说他不用人服侍更衣沐浴,就是不想让人碰触。有一次女上茶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当场就被拖出去杖毙了。还有一次看两虎相斗,一个女好像是吓得晕倒,朝着他栽了过去,他飞起一脚,那女直接摔进了下面的斗兽场中,被两只杀红了眼的老虎瞬间撕咬成碎片。 夭夭慌地摸了摸,没有找到帕子,她扯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把他手上的泪水渍擦干。要是她现在是夭夭的身体,看在未婚夫英王的份上,他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了她,毕竟她也要唤他一声“叔叔”。 可她现在顶着的是灼灼的脸,这人可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手下留情,没准就因为这滴泪水就把她给咔嚓了。 夭夭把泪水全憋了回去,讨好地一笑,指了指他的手,意思是你看,都擦干净了。 萧沉夜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负手而立。 他冷漠地俯视着她,就像是看着一粒尘埃。背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捻了捻,少女肌肤娇柔腻的触似乎依然留在指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得知小丫头的死讯,他抛下了没有视察完的边疆防线,快马加鞭回了京都。 明明有那么多重要的国事等着他拿主意,他却来了这里。 这个少女跪坐在花下哭泣,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丫头的情形,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小丫头回来了,所以才碰了她的下巴。 可是她的头抬起来,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是小丫头。 不是。 第4章 萧沉夜低头打量着夭夭。 少女狈不堪地跪坐在地上,发髻散,衣襟歪斜,小脸上还带着泪水。 一想到这泪水沾到了他的手上,萧沉夜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夭夭一直在偷偷观察他,见他神情不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觉得萧沉夜正在犹豫,犹豫着是否要将她给杀了。 她小心地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只有萧沉夜一人,他身边的内侍和侍卫都不在身边。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萧沉夜这么厌恶别人碰他,如果她就这么逃了,他应该也不愿意动手抓住她。 想到这里,夭夭站起身,面对着萧沉夜,向后退了五六步。 萧沉夜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并没有开口。 夭夭大喜,这样的距离,就算他想抓她都来不及了。她拎起裙角,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拼尽全力跑出这具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萧沉夜的眉头不受控制地一扬。 他以为这哭哭啼啼的可怜少女要起身向自己行礼,没想到她眼珠转了转,漂亮的杏眼得意地弯了一下,竟然跑了! 萧沉夜做了个手势,不远处树梢微动,好似一阵风拂过。 不过一盏茶时间,一个黑衣人跪在萧沉夜面前,将陶灼灼的情况详细禀报。 傻子? 萧沉夜哼了一声,一个傻子能那么锐地察觉到他的杀意,小心地将他手上的泪水擦干?一个傻子能看出他不会动手,转身就跑?一个傻子要是真的无知无觉,眼中能有那样的神采? 她绝不是傻子。 帝王心本就多疑,萧沉夜眼中更是容不得一粒沙子,沉声吩咐道:“去查陶府这些天有什么异常。” 陶灼灼是小丫头的好友,两家又是紧邻,陶灼灼可以不经通报进入苏府,她在小丫头院中哭泣,兴许是有什么隐情。 …… 夭夭一口气跑回了小院,看到了门上“玄都院”三个大字,夭夭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才稍稍平缓了些。她仓皇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并没有人追赶自己,这才进了院门。 正在晾晒衣服的小竹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家姑娘一身狈地回来了。她连忙擦干手,扶着夭夭进了屋。 屋子正中的黄杨木圆桌旁坐着一个女子,看年龄应该与小竹一般大,穿的也是和小竹一样丫鬟服饰,绿比甲白绫裙,肢却掐得细细的。她懒洋洋地瞥了夭夭一眼,嗤笑一声,把手中的半块点心到嘴里,又喝掉了桌上晾好的茶。 夭夭的目光落在圆桌上,上面的一盘点心已经只剩下了碎渣,而那女子喝掉的茶,应该是她的。 小竹一边飞快地帮夭夭散了头发重新梳起,一边嘟囔道:“小兰,你不要偷吃姑娘的点心,等会儿姑娘饿了该怎么办?” 小兰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一个傻子知道什么饿不饿,我说你也不用费神把她捯饬得那么干净,反正一会儿也就又了,有那工夫,你帮我洗两件衣服。” 夭夭冷冷地瞥了小兰一眼,又是一个以下犯上的丫鬟! 白芷要了她的命,这个小兰平时还不知道怎么欺负灼灼呢! 小兰没有注意到夭夭的眼神,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倒是小竹察觉到自家姑娘和平时有些不同,隐约有些动怒,小竹心思单纯,低声抚道:“姑娘,您别和她计较,她是老太太派来的。” 老太太?从灼灼和陶士铮住的院子,夭夭就知道这陶府老太太的心是偏的。陶家二老爷在工部任主事,虽说只是个六品小官,却比陶士铮要出息得多。陶士铮只是个总旗,还摔断了腿卧不起,他本就是武官,断了腿就等于断了前程。 眼下看来,父女两个的处境都不太好,就是不知弟弟陶锦熙在老太太面前如何。 陶家的事并不十万火急,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得知道父亲母亲到哪里去了? 肯定不是出门走亲访友,嫡长女刚刚下葬,父母哪有心思出门,而且府中还一个下人都没有。 倒像是搬家了。 夭夭苦恼地摸着额头,那里光洁一片,已经没有她摸惯了手的“桃花疤”了。 她现在不光是个小傻子,还是个不会开口说话的小傻子,要如何向别人打听消息呢? …… 到了晚膳时分,弟弟陶锦熙又来了,他的晚膳也是送到玄都院来的,和夭夭一起用。 夭夭发现这个弟弟年龄虽小,但很会照顾人,鱼都是剔过刺再放到她面前的,连腿都是把骨头拆掉,成一条一条的。 如果自己一直装成不言不语的小傻子,是没有办法探听到父母消息的。 夭夭看了看对面的英俊小少年,决定从陶锦熙着手。她记得,陶锦熙并没有把她开口说话的事告诉陶士铮。 用过晚膳,夭夭拉着陶锦熙进了西次间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只摆了几本装样子的《女诫》什么的,看起来还是全新,估计从来没有被人翻动过。 小竹还在忙着收拾杯盘碗盏,小兰干脆就没有出现,夭夭把书房的门关好,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书桌上。 陶锦熙一脸好奇地看着夭夭。 姐姐这次大病初愈,跟以前很不一样,不仅开口说话,眼睛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茫。像眼下这样主动拉着他的情形,更是从未有过。 夭夭右手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苏”字。 她是想写“苏府的人都去哪儿了”,可刚写下第一个字,陶锦熙就霍然起身,带倒了椅子。小少年星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声音都有些颤抖,“姐姐,你、你怎么会写字?” 夭夭早就想好了如何应答,在桌上写道:“苏姑娘教的。” 灼灼和她相处的时间很久了,陶府这边的人都不知道灼灼平时在她那里做了什么,她完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自己头上。 陶锦熙震惊地看着桌上的几个字,虽然是沾着茶水写的,也能看出字体端方,雅致清秀,比他的字要好看多了。 他动地站起来,想要在书房中找出一套笔墨纸砚来让姐姐写写看,可翻遍了各处却一无所获。 夭夭无奈地看着他忙活,她也找了,这里本就没有笔墨。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