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闪过,邓皇后已忙问起旁边的贴身女来:“本的妆发可有什么不妥?衣裳呢?立时服侍本更衣,就要那件……算了,时间来不及,就这样吧……” 好容易韩征才肯来见她,万一让他等得太久,他直接离开了,毕竟他那么忙,谁知道下次她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还是别管这些小节了。 不过邓皇后随即仍站起来,让女们给她整理了一番衣妆,觉得肯定比方才好不少后,方坐回了凤座上。 韩征也让德公公引着进来了,绯衣玉带,风采斐然,昨夜的一夜好眠,已让他体力神都恢复了,早瞧不出丝毫风尘仆仆的迹象了。 邓皇后心里瞬间又酸又涩。 她昨晚卸妆散头发时,都发现自己有白头发了,她才二十五岁啊,也就只比韩征大了三岁而已,眼下瞧着韩征仍是那般的隽美清华,她却已老得快要不能看了,不怪他如今眼里心里只有施氏那小人,哪个男人会不喜鲜小姑娘,反去喜半老徐娘呢? 酸溜溜的话便也不经大脑,口而出了:“哟,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竟把韩厂臣这个贵人,给刮到了本凤仪殿这个地方来啊?本还以为,韩厂臣这辈子都不会再来凤仪殿了呢!” 急得德公公和她的贴身女直冲她杀抹脖的使眼,让她千万别冲动,千万管好自己的嘴巴。 邓皇后话一出口,自己也后悔了,她哪还有向韩征拿乔的资本呢?软饭还想硬吃,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可当着殿人的面儿,让她示弱认错,她一时间又有些做不到,她可是皇后…… 好在韩征已先在呵给她行礼了:“臣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邓皇后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韩厂臣免礼吧,本这些子身体有些不舒坦,说话便难免冲了些,你别放在心上,赐座。” 德公公等人见状,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德公公忙赔笑着亲自给韩征搬了椅子来,又借口给他沏茶去,把殿内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 韩征却一直没坐,径自看向邓皇后,淡声道:“皇后娘娘应当知道臣的来意才是。” 邓皇后见他一脸的淡漠,心里的惊喜与庆幸一下子打了对半,勉强笑道:“你都这么长时间不来凤仪殿了,本都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你了,怎么可能问都不问,便知道你的来意?本又不是神仙。还是坐下说话儿吧,如今也没有外人在了,你不必与本这般生分。” 韩征仍是没坐,负手看着她,声音比方才更淡:“皇后娘娘既与臣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臣也不拐弯抹角了。臣此番外出期间,听说皇后娘娘召见过恭定县主几次,还赏赐了不少?臣约莫能猜到皇后娘娘的心思,所以臣今明白告诉皇后娘娘,不要再给恭定县主麻烦,更不要再试图找她的麻烦!否则,臣如今只是不管宁平侯府的事儿,皇后娘娘已觉得难以忍受了,那回头臣要是一个不高兴,对付起宁平侯府来,皇后娘娘岂不得越发难以忍受了?” 邓皇后的凤座本就设在丹陛之上,比殿内所有地方都更高,以确保她哪怕是坐着,别人是站着,她也能居高临下看人,无形中给人以一种威。 可此时此刻,哪怕她坐着比韩征站着还要略高些,受到无形威的人,却是她。 她不由瑟缩了一下,想到了之前自己娘家被韩征整治时的惨状…… 但随即她心里已被熊熊的怒火所填,冷冷道:“韩厂臣这话从何说起,恭定县主为太后治好了多年顽疾,本身为太后的儿媳,心存之下,想要多与恭定县主亲近亲近,多赏赐她几次,以聊表心意,也是理所应当。怎么到了韩厂臣嘴里,就是在给恭定县主麻烦,甚至是找她的麻烦了?韩厂臣就算再护短,也不能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吧!” 一定是那个小人对着韩征告状了,一定是的,所以韩征才会今便来了她的凤仪殿,他也并不是多少还念着几分彼此之间的旧情,他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他不是昨儿天都快黑了,才回的么?听说还去乾元殿先面过了圣。 那小人却依然已向他告过状了,可见是韩征昨夜连夜赶回去见她时告的,韩征还真是把那小人当心肝宝贝呢,竟是那般的归心似箭,实在可恶至极! 韩征的声音比邓皇后的还要冷,“臣不知道什么理所当然不理所当然,臣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还有自己的判断。臣今丑话说在这里了,以后若皇后娘娘再传召恭定县主,再给她麻烦,就别怪臣心狠手辣了,还请皇后娘娘务必谨记臣的话!” 说完,拂袖就要离去。 “站住!”邓皇后猛地站起来,近乎是尖叫着喝住了他,“本让你离开了吗?本就算再不得皇上宠,再没有地位,再人老珠黄,也终究是皇后,你却如此不将本放在眼里,你、你、你……” 又气又痛之下,眼睛都红了,心里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与韩征硬来,只图一时嘴上痛快,该好生哄着他、求着他,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韩征闻言,就面无表情的拱起了手,“那请问皇后娘娘,臣现在可以离开了吗?臣公务繁忙,实在没多余的时间在这里听皇后娘娘教诲。” 等了片刻,见邓皇后不说话,转身就走。 邓皇后见状,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下来,提起裙裾从丹陛上快速下来,几步走到韩征面前,张开双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你不许走,今没有本的允许,你休想离开!” 了一口气,哽咽着放软了声调,“韩征,你为什么就对本这般绝情?本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要不是本,你岂能有……那些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只说现在。” “就算本曾对恭定县主不客气,那也不过只是一场误会而已,之后误会解开了,事情也就过去了,本早忘到了脑后,你为什么就非要揪着不放,连本对恭定县主示好都不允许呢?她本来就是个可人疼的,连太后都喜得紧,本多了解她一些后,为什么就不能屋及乌,也喜她了?何况有你这样护着她,本难道还敢再对她怎么样不成?” 韩征实在不想与邓皇后再多歪,冷冷道:“皇后娘娘为何会忽然对恭定县主示好,臣心里很清楚。但邓玉娇的事,臣是绝不会再管的;臣也管不了,这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亲王府与定远侯府都已定了亲了,便是皇上,无缘无故,也不能让两家退婚,何况臣乎?所以皇后娘娘要么趁早打消了念头,那么另请高明,臣实在没那个本事!” 邓皇后见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甚至安亲王府与定远侯府议亲之初,他只怕也知道,却连知会她一声都不曾,更别说替她趁早把麻烦给解决了。 要是换了有麻烦的人是施氏那个小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他只怕也早冲在了最前头吧? 心里的火忍不住又蹭蹭直往脑门儿上冲了,好容易才制住了,道:“你要本怎么打消念头,本和宁平侯府上下几十口子人的后八辈子,都系在娇娇的婚事,系在娇娇能不能当皇后上,你让本怎么打消念头!何况当初明明你就答应过本,会保娇娇当皇后的,你如今莫不是想出尔反尔不成?” 短促的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本知道,如今你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早把与本曾有过的情分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本也不勉强你,毕竟谁又能勉强得了权倾朝野的韩厂公呢?可保娇娇当皇后却是你答应过本,也是你该本的,你只要替本把这件事办好,让娇娇能嫁给安亲王世子,再保安亲王世子立为太子,本与你自此便桥归桥,路归路,一应过往都一笔勾销,再无瓜葛,如何?” 韩征简直忍不住想冷笑出声了。 邓皇后这是以为立太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说了就能算呢?别说这件事了,连邓玉娇嫁安亲王世子的事,他都办不到,——当然,后者他若非要办,也还是办得到的,可他凭什么啊,就凭邓皇后开了口? 她怎么还是天真无知得这般可笑! 韩征冷冷道:“什么‘有了新人忘了救人’之类的话,还请皇后娘娘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臣从来与皇后娘娘便只是君臣,再无其他;让皇上知道了,也不只臣吃罪不起,皇后娘娘也是一样,所以以后还请千万慎言!至于安亲王世子,他已经定了亲,定远侯也不是吃素的,邓玉娇本人更是毫无可取之处,皇后娘娘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的好,横竖将来无论如何,您的太后之位都是稳稳的,又何必再横生枝节!” 邓皇后冷笑道:“有名无实的太后有什么用,难道你让本当了一辈子皇后,到老来反要仰人鼻息了?好,既然安亲王世子已经定了亲,那你就让娇娇嫁给平亲王世子,平亲王世子总没定亲了吧?只要你能让皇上同意给他二人赐婚,宇文皓难道还敢抗旨不成?自然只能喜喜的把娇娇娶回去,等将来你再保他立为太子,娇娇不就是皇后了么?” 韩征凉凉道:“皇后娘娘怕是没听清臣方才的话,邓玉娇本人毫无可取之处,平亲王世子凭什么答应娶她?且皇上没有为安亲王世子赐婚,自然也不会为平亲王世子赐婚,皇后娘娘既那么关心邓玉娇的婚事,亲自另择青年才俊,为她赐婚便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话音未落,邓皇后已尖声道:“你明知道本关心的不止是娇娇的亲事!你也明知道邓家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孩儿,再无可取之处也没办法,何况她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你就是因为施氏,对她有偏见!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这样与本作对,偏要跟本过不去,你真是好狠的心!早知今,本当初就该让你当一辈子卑的低等太监,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也好过如今生生成了被那头白眼儿吃掉的东郭先生,被那条蛇咬死了的农夫!” 韩征实在受够了邓皇后的胡搅蛮,冷冷道:“皇后娘娘与臣各取所需这么几年,也该够了,臣自认早已问心无愧。所以方才臣的话,请皇后娘娘务必记住了,以后再不要打恭定县主任何主意,更不要对她有丝毫的不良居心,那臣自不会对皇后娘娘和宁平侯府怎么样,甚至,还会在一定范围内,网开一面。否则,臣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一试。臣先告退了!” 说完拱手一礼,绕过邓皇后,头也不回的大步去了。 余下邓皇后尖叫了好几声:“站住!你给本站住……你给本回来,回来……” 却只能看着韩征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心里又悔又恨。 悔的是她方才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软话,韩征那人她还不知道么,最是吃软不吃硬的,她为什么就非要揪着过去那点提携之恩不放,自己不好受,也让他不好受? 别说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便是寻常人风光了后,也是听不得人提及自己曾经的落魄的,她怎么就那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这下他更不可能再帮她、遂她所愿了,可如何是好? 安亲王世子已经定了亲,多半回天无路了,那就只剩一个平亲王世子了,要是他们家再连平亲王世子这个村儿也错过了,可就真再找不到那个店了! 恨的则是施清如。 都怪那个人了韩征的心窍,若不是她,若没有她,韩征势必仍事事都将她放在前头,她和他也势必仍跟以前一样要好,何至于走到今这一步! 她一定不会让那个人好过,一定要让她把自己如今的痛苦与辱,都十倍百倍的尝尽后,再让她不得好死! 韩征出了凤仪殿,让太一照,才觉得心里那口郁气稍稍散了些。 皇后简直异想天开到疯魔了,连太后都左右不了立太子的事,她以为她是谁? 但愿她能牢记他方才的话,以后再别给清如麻烦,自此都安安分分的,那将来他也不是不可以保她和邓家余生衣食无忧,反之,就真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韩征想到这里,抬脚往司礼监走去,不免又想到了隆庆帝此番的扭曲行径。 竟专挑怀孕的动物杀,死了不算,还要把母体腹中的动物胎儿取出来烤了吃掉,饶是他自问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的,都觉得看不下去。 他以前只以为隆庆帝庸懦无用,如今方知道,原来他不但庸懦无用,心也早扭曲糟污得不成样子了,这次还只是动物们遭殃,谁知道下次会不会遭殃的就是人了? 看来得再给他寻几个“高人”,让他继续他的修仙大业,也得多给他炼出些更好的“仙丹”来,让他飘飘仙,顾不得其他了! 临下值出前,小杜子又跑了一趟司药局,告诉常太医和施清如晚间韩征要过去用膳,“姑娘,干爹这些子在外面当真是吃不好睡不好,遭了老大的罪,您今儿可得好生给他老人家补一补。” 又赔笑向一旁冷脸以对的常太医道:“干爹此番得了一坛好酒,连皇上都没给吃,专给您老人家留着了,说今晚要陪您一醉方休呢。” 常太医哼笑,“把我灌醉了,他才好出入我家如入无人之境?” 小杜子嘿嘿讪笑,说得不把您老灌醉,我干爹就不能出入您家如入无人之境了似的,本就没区别好吗? 常太医也反应过来了自己醉不醉其实都一个样儿,譬如昨晚,不就人都走了,他才有所怀疑,再到渐渐回过了神来? 到底只瞪了施清如一眼,又瞪了小杜子一眼,没有再说。 一时师徒两个先坐车回了家,施清如一心惦记着要给韩征好生补一补,回去后便一头扎进了厨房里,一通煎炒烹炸后,整治出了六个菜一个汤来。 等她回房梳洗更衣后,韩征也到了,果然提了一坛酒,一拍开封口便酒香四溢,果然是坛不可多得的好酒。 韩征先给常太医上,一面笑道:“这么些子没陪老头儿你喝酒了,难得今儿稍微清闲些,咱们都多喝几杯,好睡个好觉。” 又笑着给施清如也斟了一杯,“清如,你也喝点。” 常太医也不总是煞风景坏人好事,端了酒杯道:“我丑话说在前头,待会儿最多说半个时辰的话,也仅限于说话,某些人就自觉点,早些离开,别等我赶人啊!” 韩征笑起来,“老头儿你就放心吧,某些人一定会很自觉的。” 施清如却是因常太医那句‘仅限于说话’红了脸,嗔道:“师父,您怎么还没喝酒,就先说上醉话吧,还是先吃点儿菜垫垫,省得待会儿真喝醉了吧。” 一面不停的给常太医夹菜,就不信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她师父的嘴! 老少三人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儿,一顿饭直吃了半个时辰,才吃完了。 待又吃过茶后,常太医便脚步虚浮的回了自己房间去。 施清如怕他醉了,忙叫了桃子吩咐厨房熬醒酒汤去,一回头见韩征也是两颊陀红,眼神离,知道他也有了酒,又吩咐桃子:“让她们多熬些,这边也送一碗、两碗来吧,我也喝一点,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儿头有点晕晕的了。” 桃子忙答应着去了。 施清如这才脚步虚浮的坐回了韩征对面,单手托腮看向他笑道:“督主,喝了醒酒汤就快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知道你忙,其实不需要非要挤时间来陪我的,我可是最善解人意的小可……你别晃啊,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善解人意的小可?”韩征低笑了一声,“的确可的,以后咱们可以经常小酌怡情。” 那他就可以经常见到喝酒后,又是另一种不一样可的她了。 施清如觉得不过眨眼之间,怎么自己的头就更晕了,甩了甩,道:“还是别了,喝酒真的不好,太伤眼了,我什么都看不清了……督主,不是让你别晃了吗?对,就这样,不要再晃了!嗯,这样就好多了……督主,你可真好看,一个男人,长这么好看,这么妖孽干嘛,还让不让我们女人活了?” 韩征方才虽喝得不少,以他的酒量,其实本不足以醉,他不过是有意放纵自己沉浸在那种微醺的浑身都懒洋洋的觉里罢了。 听得施清如的话,见她一张小脸娇滴,一双平时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也变得离妩媚,忍不住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拉近自己,在她上飞快啄了一下,才笑道:“我觉得我没有你好看啊,你才是真好看。” 施清如偏头,“真的?” 说话间,已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凑近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软绵绵的道:“可我还是觉得督主更好看……督主别蹭了,好……”他的气息又灼热又浓重,让她的心都战栗起来,直觉想要退缩。 韩征却再次扣住她的后脑勺,拿自己高的鼻梁又蹭了她的鼻尖和脸一回,“你觉得我更好看,我觉得你更好看,那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二人的齿之间。 次,施清如醒来时天已快大亮了,昨晚喝的酒的后劲让她的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但身体却因一夜好睡,而四肢百骸都说不出的舒坦。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刚要叫桃子,桃子便端着热水进来了,“小姐,您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就要拉您了。您说您也是,既不能喝,就少喝点儿嘛,醉得路都走不了了……” “那我是怎么回的房?”施清如道,她完全没有印象了呢? 桃子拧了帕子给她,“督主给您抱回来的啊,您不记得了?” 施清如闻言,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的一切。 韩征正热烈的吻着她,偏桃子端着醒酒汤回来了,唬得‘哎呀’了一声,便忙跑了出去。 剩下她仍糊糊的,也不觉得被桃子撞见了她和韩征亲吻有什么可尴尬害臊的,迭声叫桃子端了醒酒汤进屋,非要看着韩征喝,“省得你待会儿都回不了府了。” 结果韩征自己很干脆便把一碗醒酒汤喝尽了不算,还要让她也喝,她嫌难喝,说什么也不肯喝,他、他、他就自己喝了,嘴对嘴渡给她……当时桃子去哪里了呢?Lz191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