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郡主笑道:“那好吧,那清如你先回太医院忙你的去吧,等你休沐时,我再约了你,咱们都不在城里,直接去城外好生松散一,整好如今天儿不冷也不热,出城游玩再合适不过了。” 施清如笑着应了“好”,向她道了别,又冲萧琅远远一礼,才转身自去了。 丹郡主看着她走远了,方走到萧琅身边,用手肘捅了捅自家大哥,低笑道:“听清楚我新朋友的名字了吗?哼,别说名字了,我们说的哪一句话,大哥没听清楚的,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吧?还嘴硬呢,跟自己妹妹,有什么可嘴硬、可装的。” 换来萧琅一瞪眼,“看把你聪明得!” 丹郡主得意洋洋,“那是,别的事上不敢自夸聪明,在某些事上,却是敢打包票‘丹出马,一个顶俩’的,大哥再不说两句好听的,仔细我不帮你了啊!” 萧琅犹自嘴硬,“我要你帮我什么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说过。”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真不要我帮?” 丹郡主撇着嘴跟了上去,“还真是有够嘴硬的,看你回头怎么求我……” 兄妹两个说着话儿,很快走远了。 韩征在树丛后一直待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方绕出了树丛,面无表情走上了一旁的青石板路。 眼前却仍浮现过施清如与萧琅站在一起时的情形。 当真是男的俊,女的娇美,站在一起从身高到相貌,都是那般的相配,那般的契合,简直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那丫头也笑得很开心,是在他面前时,从来没有过的开心……也是,他带给她的,从来都只有严厉、冷淡和伤害,她又怎么能笑得出来,还笑得那般开心呢? 不像萧琅,又年轻又英俊又光,自己和他一比,一个就像是寒夜里的孤月,一点温暖都不能带给别人,一个却像是此时的太,既明亮又温暖,便是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韩征心里忽然很后悔来这一趟。 他接到仁寿殿传了常太医和施请如的消息后,虽知道与上次凤仪殿忽然就传了施清如定然是不一样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太后远不是她常表现出来的那般慈眉善目,她的几乎不问世事也只是表象,实则整个后一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邓皇后不过只是表面风光,表面大权独握而已。 福宁长公主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跋扈嚣张起来时,连隆庆帝的面子都不给的,不然也干不出直接烧死亲夫的事儿了。 这母女两个多年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定什么时候,人已着了她们的道儿,还无知无觉,到死都只是个糊涂鬼。 何况那丫头还身份低微,她们甚至不用遮掩,一个不高兴了,直接就可以权势碾,连罪名都懒得找,便可以定她的罪,让她吃亏受罪了…… 韩征才想到这里,已然再在司礼监坐不住了。 但没有再像上次去凤仪殿时那样,带上小杜子沈留等一大群人,上次他那样的大张旗鼓固然把后的妃嫔都镇住了,不敢再找那丫头的麻烦,邓皇后与邓玉娇姑侄两个更是教训惨痛,势必不敢再轻举妄动。 却也让有心人又看到了他对她的在乎与看重,私下里必定都正蠢蠢动。 便是今仁寿殿忽然传那丫头,谁又能说,没有这一层原因呢? 福宁长公主可一直都想拉拢他,只苦于找不到机会而已。 既是他为那丫头惹来的事儿,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韩征这般一想,心里仅剩的犹豫与别扭也都烟消云散了。 亦不觉得自己不叫小杜子沈留几个知道自己的动向,是心虚,是自欺欺人了。 他只是不想再像上次那般大张旗鼓,得人尽皆知,惹出后续不必要的麻烦来而已,当然,也是懒得再听小杜子唠叨,他一个男人家,嘴巴怎么那么碎,好吧,他本也算不得男人…… 韩征遂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小卓子,便悄无声息的出了司礼监,一路赶到了仁寿殿。 不想看到的,却先是施清如与丹郡主相谈甚,后是萧琅也忽然出现,三个人一起相谈甚的情形…… 萧琅一定也是接到了那丫头忽然被仁寿殿传召的消息,怕她出事儿,所以忙忙赶过来想为她解围的吧? 他消息灵通,萧琅在金吾卫也已经营几年了,还有太后和福宁长公主为他处处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也差不多哪里去。 倒真是有够闲的,他堂堂正三品金吾卫前卫指挥使,本该理万机,刻不得闲才对,却时刻都关注着一个小小医官的动向,但有风吹草动,立时赶到,金吾卫几时这么闲了! 然也侧面说明了萧琅的用心,说明了他是真已将那丫头放在了心上,不然何至于这般的着急,上次还只是请托丹郡主,这次却直接亲自赶了来,显然已顾不得旁的任何人任何事,只因甘之如饴,关心则。 而这,不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为什么此刻心里却是那般的难受,那般的愠怒,就像是自己最心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只恨不能立时死那抢走他心东西的人呢! 韩征深一口气,把心里狂的情绪都了下去。 他不能死萧琅,死他或许容易,善后却实在太难。 福宁长公主那一关不好过,隆庆帝那一关也不好过,他不能冲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头来不是白为宇文皓宇文澜之做嫁衣,让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坐享渔翁之利吗? 而且他说了要为那丫头挑一个好男人嫁了,还要为她扫平一切障碍的,结果他自己却成了那个最大的障碍,算怎么一回事。 死了萧琅,他又上哪儿再给她找一个这么方方面面都优秀完美的夫婿人选去! 他们还那么的相配,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萧琅看那丫头的眼神,他同为男人,也很清楚到底意味着什么……今这一趟,他真不该来的,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也绝不会再出现。 反正都有萧琅为她解围,为她遮风挡雨了,萧琅的臂膀也足够坚实,只要他愿意,是一定能为她挡住所有风风雨雨的,——他也可以安心了! 小卓子见韩征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也不说到底是要留,还是要走,简直快哭了。 不但想哭,明明就在大太底下,还觉得冷得他直想打哆嗦,督主是一座隐形冰山吗,怎么就这样只是站着,还是在大太底下,都能源源不断释放出这么多冷气来呢? 还当这趟随督主悄悄儿出司礼监,是因为督主信任他,要重用他了呢,杜哥是督主的干儿子,那份独一无二的体面他不敢想,只要督主待他能有待杜哥的一半信任,他就心意足了。 谁知道,眼下却是这样一个情形,他要怎么办啊,就任督主一直这样站着,一直站到天黑不成? 可上前催请,万一惹怒了督主,更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卓子正抱着双臂,发愁得想哭,就听见韩征淡淡开了口:“回吧!” 小卓子简直如蒙大赦,几乎要喜极而泣,忙恭声应道:“是,督主,奴才这便服侍督主回去。” 话音未落,韩征已大步往前走去,小卓子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施清如一路沐浴着光回了太医院,在路上想到丹郡主的善意,都还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个朋友一开始虽不是她真心想的,也没打算与之深,但做个君子之应当还是不错的。 却是刚进了太医院的门,就见自家师父正垫了脚,脸焦急的在大堂外张望,张望的是谁,不言而喻。 施清如笑不出来了。 师父肯定要狂风暴雨的她一顿了,当然,她的确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也不怪师父生气担心……她还是先乖乖认错儿吧。 施清如想着,加快了脚步,远远的叫了一声:“师父。” 常太医也已看见她了,大步上前拉了她的袖子,便扯着她到了后头他的围房里,这才气咻咻的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真是气死我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逮人了!” 他回来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担心,既后悔平教傻徒弟还是教少了,让她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岂不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的道理? 可想想她的年纪和她学医的时间,又觉得怪不得她,初生牛犊都是这样么…… 谁知道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傻徒弟回来,常太医心里就更焦灼了。 总算还是把这不省心的小冤家给等了回来! 施清如见常太医是真气坏了,忙赔笑着认错儿,“师父,我知道我冲动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求您别生气了,为了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傻徒弟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常太医瞪她:“你还知道你不省心,知道你傻呢?你以为就你知道可以通过扎太后背的要来缓解她的痛苦呢?太医院个个儿太医都知道,可那是太后,不是普通人家的老太太,要是你一个不慎,得太后气血逆,以致偏瘫甚至……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便是韩征,届时也保不住你,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施清如见师父几稀疏的胡子吹得老高,惟有继续赔笑:“师父师父,我都知道您的担心,当时就知道,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您先听我说,我之前就说过,任何事自下而上推广起来很难,自上而下却会容易得多,如今我是已顺利成为了一名医官,却是太医院最底层的医官,连品秩都没有;给娘娘小主们看病问诊,也不是因为她们多信任推崇我的医术,只是因为想看个新鲜,要不了多久,只怕我就要泯然于太医院众人了。” “可这样一来,我还何谈实现自己的志向与理想,为这世间的女人谋福祉,更为子孙后代谋福祉?唯一的法子,便是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治好痼疾顽疾,彻底打响名声。可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里,皇后已与我结了怨,皇上自有几位院判副院判亲自照管龙体,那便只剩下太后了,正好太后传了我,正好她的顽疾也有那么几分减缓的希望……虽然风险很大,但如果成功了,回报却更大,所以师父,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可就再难有了!” 常太医吐了一口气,“那失败了呢?失败了你立时就要没命了,更别谈什么志向什么理想了,你这本就是拿命在博啊!” 他好歹还活了五十多年,傻徒弟大好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却一个不慎,便会白白葬送了,叫他如何忍心? 施清如正道:“师父,我的确是拿命在博,要不怎么说风险大呢?但如果我只是口头上说我有怎样怎样的大志,将来要怎样怎样造福于全天下的女子,却什么实际行动都不去做,安稳倒是安稳了,却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不想只是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而发自内心的愿意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与志向,付出一切,包括命,也在所不惜,还求师父能明白我,理解我。” 只要她能为太后减缓痛苦,太后一个高兴之下,升官发财都将是必然,她以后也能时常出入仁寿殿了,假以时,不信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同时,她也必将名京城。 毕竟太后的骨痹症已是城皆知的顽疾,太医院那么多太医,给她治了十几年,也没能有任何的缓解亦是众所周知,她却做到了,那谁能不好奇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以后家里再有病人时,不会第一个想到她呢? 那人们见了家里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儿所能带来的名与利后,肯让自家女儿学医的人也势必将增多,她的第二步,便也能顺利踏出去了。 总之,她若能为太后减缓痛苦,于她的将来绝对利远远大于弊。 当然,若结果是坏的,以上这一切自然都将不会存在,她甚至还会因此丢掉命,——可她也不悔,她为自己的志向努力过了,也为督主努力过了,就算是死,她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常太医见徒弟眼的坚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他方低叹道:“你这孩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不入虎焉得虎子?当年师父像你这么年轻时,也曾这般无所畏惧,虽死无悔过,后来活得越久,经过见过的事越多,反而越发惜自己这条命了。可说到底,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若能死得重于泰山,纵年纪轻轻就死了,也是骄傲无悔的;反之,就算活得了八十岁,却一生都碌碌无为,又有什么意义?” 施清如笑起来:“师父能明白我,理解我,就真是太好了。” 常太医没好气道:“事已至此,我不明白你理解你,还能怎么着?你话都当着太后的面儿说出口了,难道还能收回去不成?收回去一样是个死,倒不如赌一把,赌输了也不过就是与你出尔反尔一样的结果,是个‘死’字儿,但若是能赌赢,就像你说的,风险虽大,回报却更大。” 顿了顿,“趁这两还有时间,我们且一起来制定一下给太后施针的方案吧,除了最佳的方案,还要备选几个,每一种方案可能会出现的风险,我们也要先预想到,事先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来,以防事到临头手忙脚。” 施清如越发笑开了,“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定不会让我一个人杂无章的。” 常太医白她,“我能怎么办,自己点头收下的徒弟,当然是好是歹,是省心还是不省心,都只能认了。你先说说,你打算扎太后背的哪些位?” 施清如一边斟酌,一边道:“打算主扎柱,次扎俞,督导气血,再扎肩井、大椎二,辅以……” 便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遍。 常太医听得暗暗点头,法子倒是对的,说来傻徒弟拢共才跟着学医不到一年,就能有今的造诣了,他教她认施针也都是一教即会,不然也不能这么快便派上用场了。 可人体十四经脉和一百零八处主纵横错,相互融会贯通,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真是半点岔子都出不得,也预测不到出了任何的差错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惟今他也只能祈祷结果是好的了。 当然,若实在不好,也没什么可怕,大不了师徒两个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彼此做个伴儿,也好的,小徒弟才这么年轻,且无惧生死,他都已经比她多活几十年,已经赚大发了,还有什么可怕! 师徒两个忙碌的准备了两。 太医院众人知道施清如要给太后背施针,以达到为太后减缓顽疾痛苦的目的后,心情都十分的复杂。 既盼着她能做到,毕竟太后痛得厉害了,他们却束手无策时,每每都会忍不住发脾气,福宁长公主每到那时候更是一块爆炭,逮谁谁,逮谁罚谁,太医院上下不少人都因此吃过挂落。 若施清如此番能为太后减缓痛苦,以后大家的子便都能好过得多,再不用担心时常都要被骂一回‘废物’,罚一回俸,甚至说挨一顿板子了。 但众太医又有些担心施清如真做到了,那他们怕是更要被骂‘废物’了,毕竟一个十几岁,刚进太医院的小姑娘都能做到的事,他们一个个的年纪都够当小姑娘的爹、甚至是祖父了,行医的年头比她的年纪还要大得多,却连人小姑娘都及不上,脸简直都要丢到姥姥家了! 可那又如何怪得他们? 他们都有家有口,也还没活够,更没有厂公那样的大靠山擎天护着,哪里敢冒这样的险,赌赢了当然自此升官发财,可赌输了,那后果他们本连想都不敢去想啊! 在众太医复杂而矛盾的心情中,后很快到了。 早上常太医与施清如刚到太医院没多会儿功夫,仁寿殿便来人了,还是前儿那位顾公公,与江院判寒暄了几句后,便笑着与施清如道:“施医官,请这便随咱家去仁寿殿吧,太后娘娘可早就盼着您了。” 施清如笑着应道:“下官这便随公公去,只下官一个人去即可,常太医今便不必随下官一起去了,未知顾公公意下如何?” 常太医没想到小徒弟会忽然来这样一句,忙道:“顾公公,下官是施医官的师父,有下官在,她心里也能更有底气些,请让下官一起去吧。” 说完瞪了施清如一眼,事到临头了还不省心,这是徒弟吗,这分明就是活祖宗! 施清如却不待顾公公开口,已又笑道:“顾公公,您不知道,但凡我师父在时,我都很紧张,这施针可不比其他,是半点岔子都出不得,半点也紧张不得的,——所以师父,您还是好好留在太医院,等弟子的好消息吧。”lz1915.com |